“要么,你会老,变成白发苍苍的老人,你无法行动,只能躺在床上,但你不会死。”
“后者比前者可怕。”周远说,“但最可怕的是,你的生命跟江予安绑在一起,只要他存在一天,你就存在一天。”
尤铭表现的很平静,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平静,好像他跟周远谈论的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不相干的人,他听周远说完后问了一句:“还有吗?”
周远沉默了几秒:“没了。”
“我最开始,是因为不想死才和他结冥婚的。”尤铭很冷静的说,“我从生下来就没体会过健康是什么滋味,不能上体育课,隔三差五要去医院,严重的时候下不了床。”
“其实有时候我很自私,我明知道我的存在是对父母的拖累,如果我无私一些,再感恩一些,我就应该早点自行了断。”
“我爸妈可能会难过,但那时候他们还很年轻,难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他们还能再生育一个健康的孩子。”
尤铭看着不远处的树,小树依偎着大树,树枝随风摆动,尤铭的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笑。
现在想想,那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尤铭说:“一开始我也很害怕,我知道他的存在,知道有鬼跟着我,但我不能拒绝,因为路是我自己选的,结冥婚也是我自己同意的,所以我得到了好处,也要承受坏处。”
周远看着尤铭,他的脸盲症好了很多,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好的。
尤铭脸上的表情很温柔,温柔的让周远觉得有些不现实。
真的有人跟鬼在一起,还能露出这样的表情吗?
尤铭转头看向室内,却发现江予安已经不在室内了,估计是出去透气了吧。
尤铭笑了笑:“不过我运气很好。”
“你知道一个人在几十年的人生中遇到一个自己爱,又爱自己的人是件几率多小的事吗?”尤铭的眉头微挑,靠在护栏上,竟有一种叫人觉得惊心动魄的慵懒魅力。
“我爸和我妈吵得最凶的那几年,我问我妈为什么不离婚。”
“我妈说,除非她不爱了,她死心了,她才会离婚,只要她还对我爸有感情,就会竭尽全力去改变他,如果最后没有成功,她也不后悔,因为她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尤铭:“她还说,爱情是存在的,只是有些人运气好,遇到了,有些人运气不好,一辈子都遇不到。”
“我遇到了,所以我得珍惜。”尤铭对周远笑:“如果我因为畏惧未来,选择在现在退缩,那我算什么?”
周远沉默,他不太明白。
过了一会儿他才问:“以后不会后悔吗?”
尤铭:“那就是以后的事了,人都是活在当下的。”
周远没有再多说话,他也知道他怎么说尤铭都听不进去,他一方面觉得尤铭考虑的不够多,一方面又隐约的羡慕尤铭的个性。
他是周家唯一的孙辈,一个家族的期望都落在他的肩上,他从没有叫苦叫累的机会,不能退缩,只能一直超前走,否则他就是家族的罪人。
如果他像尤铭一样,别说是爱上一个鬼,哪怕是个活着的人,只要不符合家族的观念,他这辈子也休想带着爱人好好过日子。
如果他有兄弟,说不定还能放弃这个姓氏,一辈子不碰术法。
但他没有兄弟,这个姓氏不会放弃他,最后的结果一定不怎么好。
“我们先走了。”尤铭跟杨荣宝他们道别,“我明天会早点过来,要我给你们带早餐吗?”
杨荣宝很不客气地说:“我要一碗杂酱面,鸡丝海带汤,还有一笼小笼包和一碟咸菜。”
冯严也小声说:“我、我要豆浆和油条就行了。”
尤铭看向周远,周远朝尤铭露出一个笑容,他以为是尤铭没有想通,他现在才发现,没有想通的人原来是自己,他说:“和杨荣宝一样。”
冯严羡慕道:“你们可真能吃啊。”
江予安在门外问:“走吗?”
尤铭关上房门,走到江予安身边,冲江予安笑:“走吧,累了一天了,回家吧。”
他想去拉江予安的手,可江予安却突然迈步朝前走去,他拉了个空。
尤铭只能看到江予安的背影,高大强壮,却突然让他心慌。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家,一路上尤铭几次说话,江予安都没有开口。
江予安生气了?
为什么生气?
他今天做了什么让江予安不高兴的事吗?
尤铭苦思冥想,没觉得今天和往常有什么不对。
但这也是他第一次面对生气的江予安,江予安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带着笑的,像一缕清风,温柔到了极致,没有任何侵略性,只要跟江予安在一起,无论他心情如何,都会被江予安的温柔俘虏,忘记遇到的所有麻烦。
可尤铭没有哄人的经验。
他也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被江予安宠坏了。
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一直都是江予安体贴他,照顾他,和江予安比起来,他只做了五分,江予安却做到了十分。
等回了房间,尤铭又想说话,江予安却忽然说:“你先去洗漱吧。”
尤铭有些心慌,他不假思索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江予安没说话,房间的灯没开,在黑暗中,江予安的表情暗晦难辨。
尤铭走到江予安面前,又一次问道:“我惹你生气了?”
等了很久,久到尤铭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江予安才说:“没什么。”
尤铭第一次觉得心这么慌,他去拉江予安的手,却被江予安侧身躲开了。
有点疼。
但说不上是哪里疼。
尤铭抿着唇说:“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你要告诉我。”
江予安没回话。
尤铭自顾自地说:“我是第一次谈恋爱,我没有经验,也不太会猜你的心思。”
“我也不是个完美的人,有很多缺点。”尤铭在黑暗中看着江予安的眼睛,他知道江予安能看见他的眼神,“如果你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就直接告诉我,我可以改。”
但江予安依旧没有回答他。
尤铭有些失望。
江予安的声音终于在尤铭耳边响起,他说:“和你没有关系。”
尤铭提高了音量:“那你为什么生气?”
江予安:“我听见你和周远说的话了。”
尤铭在脑子里回想了他和周远的对话,脸色瞬间变白,他连忙说:“你听到哪里?你有没有把我和他说的话听完?”
江予安看着尤铭,哪怕是在黑暗中,他都能把尤铭看得一清二楚。
他也清楚,他对尤铭的感情比尤铭对他的更深。
在听见尤铭说“所以我得到了好处,也要承受坏处。”的时候,他走出了房间门,那一瞬间他差点没有控制住自己,甚至想要下一秒就把听见这话的周远给杀了,或是把杨荣宝他们也杀了。
但他没有。
他压抑住暴虐的冲动,在门外等待着尤铭出来。
他甚至想把尤铭关起来,关在屋子里,只能看见他,只能听见他,只能感受他。
让尤铭的嘴里只能发出缠绵时的声音,说不出任何伤人的话。
当尤铭走出阳台的时候,他真的有一股去实施这种念头的冲动。
“我告诉他,我跟你在一起确实是因为我身体不好,我也没有想到结冥婚真的会有一个鬼丈夫。”尤铭放轻了声音,“但我也告诉他,我很爱你。”
爱这个字说出来的时候,尤铭的脑子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