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虽有御医上药包扎,可苏釉伤势过重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热了。浑浑噩噩了两日,不知灌下多少汤药,她才渐渐退了点热。天牢没有日月,她又昏沉,不知道何日何时,直到被人架住胳臂拉出天牢才知道朝阳初升,晚夏清晨。苏釉身体虚弱,早上夏风虽是不凉,吹在她身上,还是让她打了个寒战。若不是南北两人架着她,怕是都站立不住。她吃力抬手,遮挡眼上刺眼晨曦,在朦胧中看见令她深惧的欧阳离。
欧阳离难得着朝服,齐整衣冠,一副郑重模样,站在天牢门口等着。她看苏釉那副虚透样子倒也没为难她,还让南北去掉镣铐,只架住双臂向西面校场而去。校场上尘飞土扬,不知又在给谁演示古刑。当苏釉被拽到校场中央时,那人形稻草正被五马撕裂,风一吹,扑了她满身。苏釉大惧,不禁踉跄向后退去,又被南北攥紧肩膀,逃脱不得。欧阳离见状冷笑两声,也不多说,领着众人穿过校场继续向西。
当校场的喧嚣彻底消失在身后,苏釉被押进一间矮房。她被按坐在木桌前,双腕用皮锁缠紧扣在桌面,就连十指都被腕锁边一圈小皮锁扣紧,丝毫动弹不得。苏釉不知自己又要被怎样折磨,恐惧和虚弱双夹,冷得肩膀微微颤抖。她正要闭目咬牙硬扛,耳边突然响起久违的乡音:“你莫怕,莫乱动,我不得伤到你的。”
苏釉睁开眼,面前隔着桌子,已经坐了一个面目慈祥的胖太太。那太太拿出布卷展开,抽出根极细的银针,向苏釉右手食指尖而去。苏釉正要害怕,可是预想的剧痛没有袭来。只见胖太太只是轻柔地把针探到指甲缝深处,轻轻挑下几点皮屑,收进一小盒方格中。她一面挑还一面和苏釉闲扯:“过早了没啊?吃莫斯了啊?”苏釉听这江夏口音格外温柔,简直要哭了出来,不由仔细端详胖太太,大惊问道:“您,莫不是有琴三夫人?!”
胖太太略停手上动作,瞪大眼睛问道:“姑娘你认得我?”
“我是江夏人!家父当年找您看过病,是您帮他续命两年。我的小师叔,诶……”苏釉刚想提起有琴博山,又立马咬断。进天牢以后,她就极力避免提起任何一个同门,深怕牵连他们。
有琴三夫人没想到眼前这个姑娘还是老乡,脱口道:“原来如此,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给你验……”
“咳。”欧阳离在旁轻咳一声。有琴三夫人眉眼一震,不再说话,继续手上活计。片刻,苏釉十指都被她料理完毕。有琴三夫人收好银针小盒,转脸对欧阳离道:“大人能不能把她放开,她病了,我想给她把把脉。”
“不必了。太后还有一个多时辰就要召见您,三夫人正好抓紧时间做正事,没必要在无谓的事上浪费时间。”
欧阳离既如此说,有琴三夫人也无法给苏釉看诊。苏釉便又昏昏沉沉押回天牢。有琴三夫人做完正事,刚有了结论,就被太后于寝殿召见。
“草民叩见太后。”有琴三夫人匍匐在地,朗声行礼。
“快快请起,福康,把三夫人扶起来。赐座。”赵延聆亲自上前,把有琴三夫人搀起。欧阳离搬来椅子,太后赏坐有琴三夫人不敢不从,侧身坐下。
“你已经诊视过皇儿,可是要紧?”
“回太后,草民连夜验过有毒的陶片。官家确为中毒,所中何毒草民还没有结论。”有琴三夫人见太后情急,赶紧接着道:“虽不知何毒,但这毒却不难解。”
“此话怎讲?!”
“此毒,毒性不重,并不致命。官家,大概是操劳国事辛苦过度,一时间内感外虚,平日又时常抚摸这带毒的陶器,才会突发中毒的症状。所以这毒,只是催化,而不是根源。只要施针用药排毒,再加以补药温补。少许时日,官家定能醒来。”
太后闻此言大悦,喜形于色:“这么说,皇儿无大恙?!”
“毒不难解,但是官家体虚已不是一日两日,今后需多以膳食药物温补,慢慢将息。”
“是呢!是呢!有琴医家名不虚传!待皇儿醒来,哀家重重有赏!哀家这就去看看皇儿。福康,阿离,带三夫人去翰林医官院,宫中药物三夫人皆可自取!”
太后移驾。赵延聆向有琴三夫人深深鞠躬,含泪拜谢:“谢三夫人救我父皇!三夫人真是华佗再世!”
有琴三夫人赶紧跪地,向赵延聆回礼:“岂敢受殿下大礼!御医们医术精湛,只是在解毒方面顾虑有点多,不敢轻易下结论。草民在民间多年行医,各种毒状见得多了,才多知这一二。”
赵延聆扶她起身,问道:“三夫人刚刚见过了那位陶师?”
“是。”有琴三夫人看向欧阳离:“草民也请教了宫里的陶匠师傅,看那陶片没有釉彩绘料,那它要有毒,极有可能是烧制前陶泥就有毒。陶师塑陶,双手深触其中。毒会嵌于指缝甲角,深染皮肤,数月不得除,可以用有琴家特殊法验出。要想对症下药,验皮屑比验陶片更好。但是……”有琴三夫人皱眉,对赵延聆笃定道:“草民刚才仔细验过,那位陶师姑娘,十指并不曾沾毒。”
作者有话要说:
美人肩两半合一,并不是苏釉一人所做……
第121章定罪了吧
“苏釉不曾沾毒?!”梁静安在公主宫中忐忑等着,如今听得赵延聆此话,如释重负:“那是不是说明苏釉不曾下毒?”
赵延聆紧锁眉头,迷惑满脸:“有琴三夫人的医术,我相信。她的结论,我不怀疑。可是,陶片确实有毒,可苏釉又不曾沾毒。这真是匪夷所思。除非美人肩不是她做的,可是官陶必须陶师本人……等等,不对啊!”
赵延聆扭头看向梁静安,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惊恍:“除非不是她做的!”美人肩之精美,她们这种外行都是肉眼可见。宫里的陶匠师傅坦言宫陶师里没有做得出的。大概普天之下,能做出这等品质紫砂壶的人没有几个。就算苏釉要找代工,也几乎是不可能的。可偏偏,她有个技艺不相伯仲的师妹!
“我咋就疏忽了!蔡小纹呢,在玉峰?!”
“小纹……小纹她,”梁静安额头已经渗出细密薄汗,艰难答道:“她之前去外地跑家里生意,不在玉峰。前两里玉峰传来消息,还没找到……”
“这么多天还没找到?!”
“难道小纹她……”矛头突然只想自己徒弟,梁静安刹那心凉一片,苏釉已经这样了,难道蔡小纹也要折在里面……她烦躁抹掉额上热汗,只恨不得蔡小纹立刻就在面前好问个明白。
以蔡小纹与苏釉深情,苏釉身陷囹圄,蔡小纹得知后又怎坐得住……赵延聆眸间紧皱,忽然挑眉问道:“你已经多少天没回家了?”
“我……”一瞬间疑惑后,梁静安猛然明白了赵延聆的意思,转身就跑:“我这就回去找她!”
汴京晚夏,白云千里。宫室墙头一日之间,朝落夕替,流彩万千。欧阳离无心眷顾宫殿外醺人的好天气。她独处小屋,对着不远处案上的美人肩残壶已经席地枯坐半日了。美人肩一半碎,一半还完好,依旧不管不顾地彰显制作者精湛的技艺。
欧阳离不在意剩下半壶的精致,苦苦思索:难道苏釉真的没有下毒?那陶片的毒……她调整僵硬的坐姿,抬眼正好又看向美人肩:这个壶颜色要微淡一些。这两半分开来看,也是独立的壶啊……嗯?独立的壶……一直只验过那个碎壶……
她眉眼顿跳,立即翻身跳起,走上前举壶看了半晌。真是精巧非凡,和碎的那半壶一般无二。忽然,呯啪大响,这个淡色半壶也成碎片。她揪下自己腰里手帕,把碎片拢起抱在怀中。快步回身,踢开门大呼手下:“西!快请有琴夫人和宫内陶师同验这个碎片!”
赵延聆至回宫以来,衣不解带守在皇上身旁,端药喂水皆自己亲为,不在话下。入夜时分,梁静安还没回来,她刚给父皇喂完药,正想倚榻打盹,就有宫人入内,行礼传命:“殿下,太后召您过去,有事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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