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顿,抬起头来。
“你你别害怕。”
轰焦冻安静地看着她,声音很轻,却莫名地安抚了她努力压抑的焦躁。他的掌心与指腹皆有一层薄薄的茧,骨骼修长,肌肉均匀而充满力量是她记忆中的触感,但又比那要更加给人以安全感。
她的眼睫轻颤了颤,没有马上说话,待到杯中液体见底,才缓缓开口道:“焦冻,我没有害怕。”
“我只是不知道该以什么姿态去面对他,荼毘。”
说是敌人不是敌人,说朋友也不是朋友,如今他重伤被捕,根源也来自于她身上到如今,枝夕并不清楚要以怎样的姿态去面对这样一个定位模糊不清的故人,更何况七年前那次,本就是她撒了谎。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荼毘醒来以后第一个说要见的人,仍然是她。
枝夕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想。
她沉默着,心中所想浮浮沉沉,每一条都延伸出了千丝万缕的线,待到回过神来时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但面前的人却始终没有开口打断、或是询问过。
她不提,他也就不问。
只是那样安静地看着她,异色的眸中波澜不惊,水平如镜。
“焦冻,虽然我知道自己没有错,但有时候想起来还是会钻牛角尖,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轰没有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你知道我为什么能从他身边逃出来吗因为我撒了谎。”
“我骗了他,我许了一个虚假的承诺,然后趁他不备逃走了,很卑鄙吧。”
“如果只是面对一个简单纯粹的加害者,我想我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心理负担,可是焦冻,我直到后来才明白,像他那样的人,要对一个人说出那种话,得鼓起多大的勇气我甚至怀疑,那个时候,他是孤注一掷,来相信我的。”
说到最后,她的呼吸已经不稳,未被握住的那只手无意识地绞起衣摆,指节都泛起了白。
枝夕在那时根本没细想过这些问题,现在想起来,她感觉自己真是可以击毁荼毘对这个世界所有善意与信任的存在。
“枝夕。”
“什么”
“事实上,我只是难过。”
“让你一个人待在有着未知危险的地方一个月,自由被限制,我觉得很难过。”
轰焦冻垂下了双眼,握着她的那只手却使了几分力,“我很后悔,那个时候我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你,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出现在你身旁。”
她遇到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又是否伤害了别人,他全都不关心。
他只是怕她受委屈。
枝夕呆呆地,张了张嘴,“不讲道理,焦冻,你这样是不讲道理。”
“我从来也未和你讲过道理。”
男人说完,抽了张纸巾擦干净她唇角的水珠。
“算了,我们走吧。”
她不愿再自我纠结,站起来朝玄关走去,衣摆却被拉住。
“枝夕,如果你不愿意去的话,没有关系的。”
“呃,”枝夕一怔,“但这是警方那边的要求,还是要配合”
“没有关系,”轰焦冻重复道,手指松开,作势要去拿手机,“你不想去的话,我不会让任何人强迫你。”
“焦冻,”
枝夕喊住了男人,声线里终于合了一丝久违的笑意,“我没有那么脆弱啊,才不会因为这种事就退缩。”
“我们走吧。”
这一回愣住的换做了轰,他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顿顿地道:“不再休息一会儿吗”
“不用,”枝夕边说边朝玄关的位置走去,“早去早回,我还想回来睡个午觉。”
“好,下午好好睡一觉吧。”
轰一直紧绷的唇角松动些许。
看来已经振作起来了。
到达病房外时,一名穿制服的警官正在走廊上等他们。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本次负责这起案件的警官之一,八木元一郎。这一次请二之夕小姐过来是因为罪犯荼毘的要求,”年轻的警官说起话来长驱直入,十分利落,只是在说到这里时顿了顿,“为了从他口中获取更多有关逃犯的情报,我们在商讨过后选择满足他的要求。”
轰焦冻站在一旁,敏锐地听出了一些微妙的地方,“是因为用量刑来威逼他没有用吗”
他说话一向很直接,当着警方的面直接说出“威逼”二字面色也丝毫不动,八木元一郎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检查报告出来,除了这一次由英雄爆心地造成的重伤之外,荼毘本身的身体情况也不容乐观,他被检查出患有多种器官衰竭,时日无多。”
枝夕的手指微微一动。
身旁的人有所察觉,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她的手。
八木继续说了下去:“因为他只提出了要见二之夕小姐,我们向上级提出申请时也只递交了二之夕小姐的名字上去,所以还请英雄焦冻先生在外等候片刻。二之夕小姐,请你换好衣服后进这间病房。不要担心,罪犯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而且病房里有与外界相连的麦克风,你们的对话都可以被听见,一旦有不对劲我会马上进来。”
“好的。”
这时,病房里传来一声轻笑。
外面三人皆是一顿。
透过重症监护病房的特制玻璃窗,枝夕看到里面的光线有些暗,病床上的男人不知何时睁开眼,正看着她。
透明的呼吸面罩后,他的唇角似是勾了勾,扯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那笑意没有任何“友好”的成分。
他微微侧过头来,目光落到黑发女人被牵着的那只手上,两秒过后,被电流解析又重组后有些失真的声音传出:“怎么,你们,就这么忌惮我”
挑衅的意味不言而喻。
在病房里听不见外面的交流声,但他却表现得好似已经把警官与女人的对话全都收入耳中。八木元一郎皱了皱眉,催促道:“二之夕小姐,你先去换衣服。”
枝夕回过神,“啊、好的。”
病房里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只有床头一盏不甚明亮的小灯作为光源。
女人的目光从病床周边的各类电子仪器上一一划过,她看不懂那些数值,唯一清楚的只有那心率监测仪的屏幕上,有规律起伏的那条线。
这证明男人还活着。
她不再犹豫,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荼毘。”
病床上的人戴着呼吸面罩,双眼阖着,身体被掩在洁白的被单之下,看不出任何起伏,仿佛已是一具尸体。
枝夕等了一会儿。
没有动静。
gu903();又过去了一分钟,她终于按捺不住,伸出手去枝夕不确定对方身上还有几处是好的,也不敢乱碰,略略一犹豫,手落在了男人的额头上,轻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