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成全你(1 / 2)

沈故渊跨出门,外头一轮朝阳刚刚升起,光芒刺眼得很。他眯着眼抬手挡了,手指微微发抖。

叶凛城端着药从厨房过来,正好撞见他,皱眉就打算呛他两句,但抬眼一瞧他这神色,竟是愣了愣,张大了嘴没能说出话来。

察觉到有人,沈故渊平静地放下手,淡淡地道:“劳你多照顾了。”

不是吧叶凛城挖了挖耳朵,觉得自己可能是一宿没睡出现幻觉了,这一向看他不顺眼的人,为什么今日会跟他说这句话

不等他反应过来,沈故渊抬步继续往前,从他的身边经过,进了主屋。

叶凛城皱眉,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摇摇头,继续端着药去了侧堂。

池鱼这一场病也不算严重,但不知怎么的,昏睡了整整三天才醒转,醒过来的第一件事,竟就是拉着郑嬷嬷的衣袖,笑眯眯地道:“嬷嬷,我饿。”

郑嬷嬷愣了愣,连忙道:“郝厨子已经做好饭菜了,老身去端。”

“好。”甜甜一笑,池鱼起身披了衣裳,下床活动了两下。

叶凛城坐在旁边,托着下巴眼神很是复杂地看着她。

他以为她醒来会像个傻子似的不言不语,亦或是寡言少语,再不济也得很低落,他已经去搜集了好几本讲笑话的书,打算挨个给她念了,结果她竟然活蹦乱跳的,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

“你在看什么”洗了把脸,池鱼眨着眼睛看着他道:“我变丑了吗”

“没有。”叶凛城轻哼一声:“饿了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倒是更苗条些了。”

“真的吗”池鱼欣喜地拍了拍手:“那就是好事,我赚了。”

赚了吗叶凛城眼含叹息,他这三天一直守在这里,就没见她眼泪停歇过,鬼知道她睡着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不过她很痛苦,他感觉到了,所以本以为,她起码要失魂落魄半个多月。

“池鱼。”忍不住喊她一声,叶凛城认真地盯着她问:“你还好吗”

微微一顿,池鱼歪了歪脑袋,眨两下眼睛,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在担心我啊我没事,睡了这么多天都想开了,该哭的哭完了,该难过的也难过够了,所以现在只是肚子有点饿。”

眼神复杂,叶凛城道:“你这让我该夸你还是该说什么好”

“来吃饭好了,还说什么说。”摸了摸鼻尖,池鱼大大方方地在桌边坐下。看着郑嬷嬷把饭菜端进来,搓了搓手就拿起了筷子。

郑嬷嬷看她一眼,颇为担忧地看向叶凛城。

叶凛城回了她一个同样担忧的眼神,然后盯着池鱼不放。

宁池鱼倒是很自在,慢条斯理地夹着菜吃了两碗饭,摸摸总算圆起来的肚子,然后坐去妆台前,认真地点唇描眉。

铜镜里的人嘴角含笑,瞧着是消瘦了,但妆一点,姿色倒是更上一层。朝着镜子里的人咧了咧嘴,池鱼起身,跨出了侧堂的门。

主屋的门难得地没有关上,里头有幽香的梅花气味,池鱼提着裙子,端庄地跨了进去。

沈故渊背对着门的方向坐在软榻上,一头白发未梳,红袍铺着垂落在地上,美得像一幅画。

“师父。”池鱼笑了笑。唤他一声:“您这可是起来晚了,怎的发髻都不梳”

身子微微一僵,沈故渊没有回头,沉默半晌才道:“你醒了。”

“这不废话么”池鱼低笑:“我不醒,您哪里能听见我的声音您怎么糊涂了,知道我来找您,定然就是我想清楚了,您该松口气。”

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紧了紧,沈故渊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看她一眼:“想通了”

“嗯。”认真地点头,池鱼道:“本来也不是什么值得过多纠结的事情,只是我这个人脑子一根筋,转了许久才转明白。”

沈故渊微微阖眼。

池鱼笑着抬步,走到他床边的案几旁,扫了一眼上头放着的东西,拿起了梳子。

“我当日那般不要脸皮地留您,其实也不是因为有多喜欢您。”走去软榻边,池鱼伸手捏着他的肩背,迫使他的脸转回去,然后伸手替他梳着长发。浅笑道:“只是因为您走得太突然了,我一时没能接受,所以失态了。”

沈故渊轻哼一声,听着有那么点不信的意思。

池鱼眨眨眼,十分诚恳地解释:“真的是这般,现在您给我个机会,给您梳个头发,那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您要我做什么,我都做。您要走,我也不留。”

眼神微微一沉,沈故渊感受着身后的人那温柔的动作,沉默许久还是开口:“逞强的话没必要来同我说,我一向知道你的心思。”

“我没有逞强。”池鱼一下下地顺着他的头发,低声道:“您也未必是什么都知道。”

沈故渊抿唇,手指微微抬了抬,却还是放了下去。

池鱼仔细地梳好他的白发,拿了锦带过来,替他束在身后:“叶凛城教我,要让一个男人喜欢,就要惊艳那个男人,让他对我一见钟情。小侯爷教我,要让一个男人倾心,就得贤良淑德,让他感觉少了我过不下去。可是我现在才明白,一个人不喜欢你的时候,你变成什么样都没有用,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我明白得太晚,还望师父莫要怪罪。”

面前的人没有转身,背脊却是微微挺了挺。

池鱼勾唇:“说来也不能完全怪我,师父也有不对。你还债归还债,做什么要同我有其他牵扯有牵扯也就罢了,上一次拒绝我的时候,大家本可以相忘于江湖,可是您怎么就不甘心,非得让我原谅您,非得让我不能死心。”

“所以,我现在这么狼狈。是师父的过错,师父不能看轻我。”

屋子里梅香缭绕,池鱼退后半步,扫了一眼这自己睡过无数次的房间,咧了咧嘴:“现在,师父去静亲王府说亲事吧,只要小侯爷同意,我就没有意见。”

沈故渊僵硬着身子,缓缓转过来,慢慢抬眼看向她:“当真”

“嗯。”池鱼笑道:“与叶凛城的婚事是儿戏,所以坏了师父的事。这次不会了,师父尽管放心。”

“那。”阖眼抬手,沈故渊伸了手到她面前:“你的身子,还要不要”

“不必。”池鱼依旧退后一步,认真地道:“我总不能一句真话都不对沈知白讲。”

收回手,沈故渊移开视线看向别处:“也好。”

“那我就等着师父的消息了。”池鱼屈膝,朝他行了个礼。

沈故渊没有出声,也没有让她退下,然而这回宁池鱼自觉得很,后退两步,转身就走。

衣摆翻飞,从门口消失不见,沈故渊微微皱眉,深深地看着外头那空荡荡的庭院。

静亲王府和仁善王府要联姻了。

这消息传得飞快,短短几天,连街边要饭的叫花子都听闻了。

满朝文武自然是上赶着去道贺的,皇族宗室颇为忌惮,但也无话可说,纷纷送去贺礼。

但尚在大牢里的余幼微很不高兴,阴阳怪气地道:“她不是喜欢她师父吗怎么一转眼又要嫁给别人了”

沈知白正在审她的案子,本是想着关了这么久了,也没什么确凿的证据,不如就打算看在丞相的面子上,轻判个一两年也就罢了。然而,一听这话,他冷笑两声:“余小姐还是关心关心自个儿吧,私放死囚,没有沈弃淮挟持你的证据,你就是二十年的牢狱之灾”

二十年余幼微吓了一跳,瞪着上头的沈知白道:“你这是公报私仇”

说着,又朝旁边的杨廷尉求救:“大人,你们监审之人,难不成就看着他胡乱判案”

杨清袖严肃地拱手道:“知白小侯爷乃李大学士都夸赞的熟读律法之人,量刑定然是严格按照案情和律法来的,所言也是属实,没有不当之处。”

“你”余幼微慌了,左右看了看,喊道:“我要见我爹”

“放肆”沈知白沉声道:“公堂审案,自然是亲属回避,卷宗本侯会尽快呈交圣上,来人,将她带下去。”

“是”

“放开我,放开我”余幼微惊叫:“我不要在牢里待二十年”

狱卒的动作极快,一溜烟地就将她拖拽了下去,沈知白揉了揉耳朵,起身往外走。

与池鱼的婚事,是沈故渊去静亲王府谈的,他当时就坐在三皇叔对面的位置,看着他那张无波无澜的脸。

“皇叔当真舍得把池鱼嫁给我”他问了一句。

沈故渊眼里半分笑意也没有,不像来谈喜事,倒像是遇见了丧事似的,冷淡地道:“你只要好生对她,我就舍得。”

“这是您一个人的意思,还是池鱼的意思”

“自然是她的意思,不然我也不会来跑一趟。”沈故渊道:“她允了,我才来找你点头。”

宁池鱼为什么会允这桩婚事呢沈知白觉得不可思议,当即就去找了她。

他听说过她在养病,也听说这几日她心情不好,所以去的时候,还带了甜点。然而池鱼站在院子里的梅花树下,听见他的步子回过头来,一张脸竟然是笑着的。

“小侯爷。”她道:“你怎么来了婚事谈完了吗”

他怔愣地走过去,看着她那平静的眉眼,一度怀疑她是不是中了邪。

“你怎么也是这个眼神”池鱼无奈地叉腰:“叶凛城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几天了,我没病,真的。”

然后。她就给他弹了一首欢快的曲子,用的是他送的“泪落”。

“都说琴能表心。”弹完,她笑眯眯地抬头看他:“你听,我有难过吗”

有,沈知白很想回答她,是有的,那么欢快的曲子他却听得心疼,这不是在难过,是在干什么

然而,看一眼她那绷得紧紧的下颔,他妥协了,低笑道:“好,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婚事谈妥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过门”

池鱼笑着看着他,说:“你可真傻。”

他无奈地耸肩,伸手去拨了一下琴弦:“和你一样,有什么办法”

一声琴音,宁池鱼眼睛一眨。眼眶又红了。他赶在她开口之前伸手捂住她的嘴,勾唇道:“别的都不要说了,也千万别哭,嫁给我可是件荣幸的事情。”

说罢转身:“我这就回去准备。”

他没敢再回头看她,步子迈得很快,几乎是自欺欺人地要觉得她是真心想嫁他的。

然而,步子的速度还是没有东西下落的速度快,他耳力好,在即将跨出院子的一瞬间,还是听见了有水珠砸在“落泪”琴身上的声音。

“啪”地一声响,听得他心口骤疼。

沈知白没有去问宁池鱼是不是在哭,也没有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想成亲的话,那便成吧,至少能圆她一个心愿,也能圆他一个心愿。

“我是不是有点自私”遇见叶凛城的时候,他问了这么一句,低声喃喃道:“明知道她其实不是心甘情愿的,为了想和她在一起。也装聋作哑地要成这婚事。”

叶凛城拍拍他的肩膀,低笑道:“兄弟,老子和你做过同样的事情,并且不觉得亏心,反而觉得很满意。”

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沈知白问:“你心里就没半点感觉吗”

“要有什么感觉”叶凛城笑道:“老子现在这样挺好的,与她没什么承诺,也没谁欠谁,有事做就出去十几天,回来的时候照样跟她聊几句有的没的,日子挺舒心。你们都很在意得失,但老子不在意,老子从未得到过,半点也不害怕失去。”

有那么一瞬间,沈知白觉得叶凛城其实不是个目不识丁的江湖人,而是个看破人世的高僧。

婚事定在春分之日,他与池鱼暂时是不能相见了,不过叶凛城倒是时常传来消息,说池鱼被婚前要学的规矩折腾得死去活来,可怜极了。

听着这些,沈知白勾唇,抬眼看着窗外,安心地等着。

池鱼在侧堂里午休,额头上冷汗涔涔,挣扎着睁开眼,眼里满是惊慌。

又做噩梦了,这难不成是沈故渊留给她最后的礼物,把做噩梦这个习惯传染给了她

还真是好的不留留坏的。

“池鱼姑娘。”苏铭敲门进来,捧着喜服给她:“刚做好的,主子说让您先过目。”

回过神,池鱼扯过那喜服看了看,龙凤呈祥的花纹,瞧着倒是大气。

“嗯,挺好的。”她道:“我试试尺寸。”

苏铭颔首,恭敬地退了出去,池鱼便起身,一件件地换上喜服,披散着头发准备去铜镜前看一看。

然而。刚走到半路,门就被人推开了。

池鱼一愣,回头看过去,就见沈故渊一身红袍,神色复杂地睨着她。

“师父啊,吓我一跳。”池鱼别开头,继续去照镜子:“您怎么突然过来了,这两日不是忙着给沈弃淮定罪吗”

沈弃淮的罪名一早该定下了,但由于很多人看重那不死药,故而要判他死罪还真是有不少人阻拦,沈故渊最近就在为这件事力排众议,去玉清殿开会都开了几趟了。

“我随便走走,顺道来看看你。”他上下扫她两眼,道:“这套喜服倒是不错。”

窗户开着,半寒不暖的春风从外头吹进来,带了几片花瓣。窗户里头一对红衣的人相对而立,颜色和谐得很。

然而,她却不是他的新娘。

池鱼笑了笑,低头看了看裙摆上的花纹。打趣似的道:“上一回师父还极力阻拦,想必是没有嫁师父想让我嫁的人,不是因为别的。如今这场婚事,是师父亲手指的,自然看什么都顺眼。”

微微有些狼狈地别开头,沈故渊道:“你只需记住一点,我给你牵的线不会错,也不会亏了你。”

“我知道。”池鱼笑了笑:“知白是个会让我幸福的人,我懂。”

只是,这样一来,诛的便是两个人的心。她傻,沈知白更傻。

轻轻叹了口气,抹去眼里的情绪,池鱼微笑着问:“师父什么时候走”

沈故渊道:“你们成亲的当日。”

池鱼失笑,垂眸道:“是吗那得让他们提前准备了。”

“嗯。”沈故渊转身:“你好生学规矩吧,静亲王府也不是什么简单的地方,以后我不在,可没人帮你出头。”

鼻子微微一酸,池鱼连忙深吸一口气,努力把这感觉压下去,然后镇定地道:“我明白,多谢师父照顾。”

脚步在门口顿了顿,沈故渊还是跨了出去,红衣微扬,白发翻飞。

走出几步,四下已经无人,他伸手,翻出了姻缘簿来。

两人心甘情愿成婚,这姻缘簿上,沈知白的名字和宁池鱼的名字已经是连成一条线,他即便要现在走,也是可以的。

轻笑一声,他收回簿子,抬眼看了一眼天。

再等几日吧。

沈弃淮在天牢里受尽刑罚,坚持了半个月,终于是扛不住了,吐着血道:“没有不老药。”

“你说什么”忠亲王很意外,上前两步看着他:“这个时候撒这种谎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就是没有好处,所以我才不会撒谎。”沈弃淮皱眉道:“我受不了了,你们既然不愿意给个活路,那不如就给个痛快。”

“那不老药是太祖皇帝的陪葬。”义亲王皱眉道:“史书上有记载,你休要胡言。”

“我如何是胡言”沈弃淮冷笑:“那压根就是个假皇陵,棺木里没有不死药不说,连太祖皇帝的尸首也没有。”

什么众人惊呆了。

沈弃淮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老实实地道:“我本也是冲着不死药去的,然而费尽心思,那皇陵里却什么也没有,我又被孝亲王抓住了,不甘心就那么死,所以骗他说有不死药,与他合作。后来,也同样骗沈故渊,想求一丝生机。”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沈故渊在意的竟然不是不死药,而是太祖皇帝的尸首,他总不能给变一个出来吧所以穿帮了,要死在这里也无话可说。但死就死了。这些人竟然还让他半死不活,非要问出不死药的下落。

那还不如说实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