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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
满世界都是血。
目之所及一片红色顺着水流淌,汇成河,蔓延在他身下,好像能让他整个人顺流而去。
江卓宁觉得头疼。
好像醉了。
他很少喝酒,自知喝酒了容易出事,可,还是有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多半是因为孟佳妩,想到孟佳妩,头更疼了。
还爱吗?
怎么可能呢?
他觉得秦越说的没错,孟佳妩于他,就是一场灾难。
灾难总是突如其来,对人造成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危害,轻则头疼脑热,重则危及生命,可,只要人的意念足够强大,灾难总会过去的。
他再也不可能对孟佳妩有一丝一毫的怜惜了。
很痛苦,他必须挣脱出来。
这段感情耗费心力,他苟延残喘许久,早已经不堪承受。
眼前是一片刺眼的白光,所以,他是死了吗?江卓宁想到这突然一愣,愣神后,又慢慢想起意识残留时的情况了,是童桐?
他陷入了长久的迷茫中。
童桐怎么会来?
莫不是上天不想让他就那么死,派了她过来?
可——
她势单力薄一个女孩,如何能帮得了他呢,不过是一场徒劳而已。
江卓宁胡思乱想着,心情十分复杂。
不过——
真好,没有孟佳妩。
死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不是孟佳妩,已经让他觉得万幸了,无论和谁一起死都好,千万不能和孟佳妩一起死,无论谁救他为他死都好,也千万不要是孟佳妩,无论生死,天上地下,这辈子下辈子,他都不想和她纠缠牵扯了,太累,有她存在一天,他活着无法安生,死了无法安息。
真好!
这种彻底放空的感觉。
江卓宁闭着眼睛,整个人似乎都彻底放松了。
放松之后,他听到了一阵一阵压抑的啜泣声,好像就在他耳边,很近很近。
这声音好烦,以至于他没办法休息,他抬起沉重的眼皮,朝着打扰他的声源看了过去,看到了女人浅褐色的卷曲长发,以及那一耸一耸的肩头。
谁啊?
江卓宁无力地想着。
醒了。
病床边看着他的秦越神色一愣,激动道:“江卓宁。”
江卓宁抬眸看向他,神色苍白,薄唇紧抿着,毫无血色,一双眼睛里还带着红血丝,看起来疲惫而无力。
秦越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到周围突然安静,连忙压低声音道:“你可算醒了,这次真是吓死人了,感觉怎么样?我现在去叫医生吧,不对不对,先通知你爸妈比较好。”
秦越话音落地,转身就要往出走。
神色一愣。
守在病房外的孟佳妩和许辉一起进来了。
秦越脸色一变,一双眸子里都是阴沉风暴,站在原地,索性没动了。
孟佳妩越过他就要去看江卓宁。
秦越胳膊一挡,“还有完没完了?他已经醒了你可以放心吧,带着你这狗腿子,从哪来滚哪去,别再惹人心烦行吗?”
“你他妈骂谁呢?”许辉和他昨夜就在楼道上打了一架,此刻还憋着气,冷声道。
“谁对号入座我他妈就骂谁!”
“你!”
两个人说话间又要吵起来。
病房里突然响起一道十足冷厉的男音,“要吵要闹滚出去。”
说话的是赵安民。
昨晚江卓宁和童桐被紧急送来,手术后为了方便照看,也就被一起安排在一个双人间里面,因为两个人一直没醒,卓娅没敢把江卓宁出事的事情告诉江致远,她在那边照看江致远,也就秦越一直守着江卓宁,孟佳妩和许辉在病房外待了一整夜。
江卓宁中了三刀,童桐挨了六刀,送到医院两人都昏迷了。
流的血更别提,担架都染红了。
出这么大的事赵安民自然不敢瞒着,救护车一到就通知了童桐父母,眼下童百善和妻子赵雅文就守在童桐病床前,赵雅文一直哭,刚才吵醒江卓宁的声音正是她发出的。
女儿差点没命,别说她了,童百善昨晚到现在都一直红着眼眶。
童桐挨的刀子都是从身后捅进,手术后没办法躺,又怕压迫到器官,医生只能垫高了她胸部和大腿,让她脸颊朝一侧,整个人趴在病床上。
这模样都快心疼死一向爱女如命的童百善夫妻俩,赵安民也无比自责,烦得很。
偏偏边上还在吵。
从昨晚孟佳妩和许辉进了医院开始,几个人就吵嚷着没停,要不是夜里不方便,童桐又刚在病床上安顿好,他老早就要求换病房了。
这他妈都是什么事儿?
赵安民年纪大,看上去儒雅沉稳,一出声却颇具威视,许辉和秦越自然噤声了。
孟佳妩趁着病房里安静的工夫,到了江卓宁跟前。
四目相对。
江卓宁直接闭上了眼睛。
他从来没有这么排斥过一个人,昨晚最开始知道许辉的事情,他在楼道口其实都吐了一次,觉得恶心,更别提开门看见两人的那一瞬了。
他有心理洁癖。
从最开始知道孟佳妩不干净,他都很难接受。
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过去就过去了,用她的经历来说服自己,一直给自己提醒和催眠,他其实还是无法不介意,一直百般隐忍。
每一次上床,哪怕身体再欢愉,心里也痛苦。
他无法抗拒自己的生理反应,可每每感受着孟佳妩的熟练和无意中展现的技巧,他都无比压抑。
两个人在一起三年,亲热次数屈指可数,基本上也都是孟佳妩主动,他有意回避,有时候想起来他觉得自己都有病,可无法接受就是无法接受,他的情绪,他自己都控制不了。
理智和感情一直作斗争,这结果就是,他一直有意识地回避和孟佳妩亲热上床。
终于解放了。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可以放下。
孟佳妩无法接受。
江卓宁这样直接闭上眼睛拒绝交流的样子她无法接受,因为童桐吗?
孟佳妩坐在床边捧起他一只手,江卓宁往回缩,她却一把握住,缠着声音懊悔道:“别生气好不好?我知道我错了,你不知道我这一晚上怎么过来的,要是你有事我也不要活了,别这样好不好,我也能为你去死的,真的,我为你做什么都可以,我……”
江卓宁猛地抽回了手,动作太大,以至于他整个身子都晃了起来。
孟佳妩怕他挣脱伤口,攥着手不敢再拉扯。
江卓宁睁开眼睛看着她,缓慢地,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你愿意为我去死。”
从她一开始跳楼,就很明显,不是吗?
可他眼下只觉得恶心了。
很奇怪的,当一个人开始讨厌一个人,这种讨厌似乎都能从心理反应上升到生理反应了,他对孟佳妩眼下就是如此,他看着她,只觉得可笑,可笑的这个人还是自己,以至于他唇角都忍不住泛出笑意了。
他看着孟佳妩,慢慢道:“可是你的生命在我这里已经不值钱了。”
孟佳妩狠狠愣一下,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她没见过这样冷漠的江卓宁。
他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唇角甚至还带着淡笑,看上去无情漠然,却认真。
“我知道你生气……”
孟佳妩声音低低,看着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很懊恼,昨晚为他挨刀的为什么不是自己,如果是她,他此刻定然不会如此,他会歉疚自责,会原谅她,无论如何,都更不可能和她分开了。
甚至——
许辉的事情也可以一笔勾销的。
江卓宁这样的人,最是富有同情心,只要她受伤,他肯定能很轻易原谅她。
孟佳妩看一眼昏迷的童桐,目光动了动。
江卓宁却好像能看明白她心思似的,唇角勾了个讥诮的弧度,目光凉薄至极,正如孟佳妩了解他一般,他也了解孟佳妩。
她决绝无畏,从来不怕死,生命这样宝贵的东西,在她那里,就好像筹码一样,她可以以此为赌注,换取她更想要的东西,先前自己,不就是被她这样的举动震惊到的吗?
孟佳妩跳楼,是因为爱他吗?
错了,是为了得到他。
两个人素昧平生,根本连互相了解都没有,她就因为一时之气跳楼要挟,自己一开始就很明白不是吗?
她舍弃生命要求和他在一起,不是因为深爱。
是博弈。
而且,她还赢了。
呵,呵呵。
江卓宁只觉得可笑,他目光偏向一边,懒得交流。
多好啊。
现在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他,不是孟佳妩,他再也不用为了什么责任感,狗屁的歉疚感,各种说服自己,去忍耐去接受去迁就,如果受伤的是孟佳妩,他宁愿死的是自己。
江卓宁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侧过脸,自然看见了童桐的脸。
她一张脸苍白得吓人,毫无血色,安静地闭着眼睛抿着唇,好像陷入了深度睡眠一样。
可——
她秀气的一双眉却蹙着,看上去痛苦得很。
是因为疼吗?
江卓宁倦倦地想着,就这样看着她,一颗心反倒慢慢地平静了下去。
他从来没有将目光过多地停留在童桐身上,此刻看着她素净秀气一张脸,神色专注而认真,目光甚至有些肆无忌惮,就好像在打量一件自己的所有物。
童桐喜欢他,很多年了,爱人是付出迁就,是一种折磨,他知道。
那——
被爱的感觉呢?
被孟佳妩这样的女生爱,其实也是一种痛苦。
他痛苦了这么久,够了。
童桐是临江人,性子单纯善良,父母又热情爽朗,最主要的,眼下和他的父母是好朋友,他选择和她在一起,一来不会累了,二来摆脱孟佳妩了,三来给父母也有交代了,皆大欢喜。
至于童桐?
她深爱自己,定然是一个贤妻良母。
她眼下有了男朋友?
江卓宁却不愿意去考虑那么多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呢,徒增烦扰而已,他在别人的目光中活了这么久,他背着责任的枷锁这么久,他想放肆一次,自私一次,任性一次。
他收回视线,目光淡淡地盯着天花板,也不理人,说不清在想什么。
孟佳妩和许辉站在边上没说话,门外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秦越找了卓娅和医生一起过来,医生抬步到了江卓宁的跟前,卓娅却先去看童桐。
童桐这姑娘她没见过,却是听童百善和赵雅文说起过。
其实都不用听说。
这样好的一双父母,想也知道,那孩子肯定不可能离谱到哪里去,只是她没想到,现在还有这么勇敢的女孩儿,听医生说,将两人往担架上抬的时候,她揪着自己儿子的衣服,医生掰了好久才掰开。
眼下自己儿子醒了,她这个当妈的,都觉得不好意思,还非常愧疚。
卓娅到了赵雅文跟前,柔声安慰道:“医生也说了,看上去凶险,应该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你别太伤心了,孩子醒来看见还得心疼。”
“我们家童桐平时被水果刀割了手都疼得流眼泪……”
赵雅文话一出口,又哭上了,肩膀一颤一颤的,难过得很,她心疼啊,她这女儿本来是多开朗活泼的性子,却因为一个男生难过了这么些年,眼下都快订婚了,差点还送了命。
哪个当妈的能任由自己女儿这么糟蹋自己,她受罪,那简直就好像在剜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