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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正巧是周末。
因为和姜煜说好去晏家的缘故,姜衿起了个大早。
九点钟。
两人准备出发。
坐在沙发上的姜皓却突然开口道:“爸,我也一起去吧。”
“你作业写完了?”
姜皓明天开学,这几天正专心致志补作业,更何况,他可一向不怎么喜欢走亲访友,尤其是见长辈。
“完了完了。”姜皓说话间站起身来,咧开一个非常古怪的笑容,“你不是说晏爷爷前段时间生病了吗?我也好久没去看望过了,跟你们一起去。”
话音落地,他小心地看了眼姜衿。
上次她在晏家受了委屈,这次去还指不定怎么样呢。
自己跟着,必要的时候,总能或多或少帮到她一点,免得晏家人以为她好欺负。
哼哼。
姜皓心里盘算着,更是打定主意要跟去,侧头一脸期待地看着姜煜。
“那行,”姜煜点点头,抬步往出走,还不忘边走边叮咛,“你平时随意惯了,去了可别给我丢人,见到老爷子记得问好,晏伯伯那些也是,知道吗?”
“哎呀爸,”姜皓不悦地嘀咕道,“我是那么没礼貌的人吗?”
“哼。”姜煜一个字回答他。
姜皓突然想起他整个暑假的表现,欲哭无泪,倏然闭嘴了。
——
十点多。
三个人到了晏家。
晏老爷子知道姜衿要来,和上次一样,早早等在大厅外面。
“晏爷爷。”
“晏爷爷好!”
姜衿和姜皓率先唤一声,姜皓声音尤其大。
“衿丫头来了。”晏老爷子看上去精神还好,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在姜衿肩膀上拍了拍,神色有些激动,甚至带着点刻意的讨好,很明显还在因为上次的事情自责内疚。
“嗯,”姜衿有些心酸,轻声道,“您身体好些了吗?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傻孩子说什么呢,”晏老爷子摆手笑了笑,睨了眼边上赔笑的云若岚,安慰她,“过去的事情就算了,我们不说了。”
姜衿抿唇笑着点点头。
“半年没见皓皓了,个子蹿得真快!”
晏老爷子又看向站在她身侧的姜皓,喟叹着转身往屋里走。
云若岚伸手去扶他,却被他没好气地甩开了,边上另一个中年女人快步跟上。
扶着晏老爷子往里走。
姜衿这才注意到刚才站在稍远处的女人。
她看上去应该上了五十岁,身形偏高,穿着平底鞋也有一米七,浓眉大眼,相貌不若一般上流社会贵夫人那样精心描绘,没有丝毫养尊处优的痕迹。
整张脸,大抵也只有乌黑工整的眉毛日日修剪。
却很美。
美丽这个词其实不适合形容中年女人的,可却是姜衿的直观感受。
女人肤色微褐,鼻梁两侧还有几点雀斑,不化妆,却显得健康自然,落落大方,侧着头和老爷子说了句什么,露齿一笑,眼角的皱纹里好像都蓄满爽朗的阳光,不显老态,反而让人觉得年轻活力。
她穿着简单的米色棉布中袖,下面配了深棕色一条宽腿裤,曲线凹凸,走起路英姿飒爽。
不精致,却自有闲适气度。
自然不可能是佣人,晏家亲戚吧?
姜衿这样想着,却突然发现身侧的姜煜一动不动,神色微愣。
看着那女人的方向。
“爸?”
已经迈步的姜皓也发现了,回过头唤了他一声。
“哦。”
姜煜如梦初醒,看着眼前一双儿女,笑笑道:“进吧。”
“扶着晏爷爷那女人,”姜衿走在他边上,探询道,“您认识?”
“那是少卿的姑姑,”姜煜淡声道,“你们叫姑姑也行。”
“姑姑?”
姜衿突然反应过来,姜煜说的应当是晏平春了。
她在依云首府的时候,听到李婶提到不少晏家的人际关系,老爷子膝下有一个女儿——晏平春。
晏平春比晏平阳大两岁,比姜煜大一岁,早些年,老爷子给这唯一的女儿和姜煜定下婚约,可长大的晏平春留学期间和M国一个摄影师私定终身,惹了老爷子大怒,从此定居国外,鲜少回来。
老爷子耿耿于怀,直到姜煜也结婚,有了她,先前的婚约又落在她和晏少卿身上。
所以说——
她和姜煜有过感情纠葛?
姜衿胡思乱想着,几人已经到了沙发跟前。
“坐,”老爷子笑着朝姜煜道,“你和平春二十多年没见了吧?别说你,哎,我前两天见到都差点认不出了,一走二十年,回家的日子屈指可数,你说她这没心没肺的性子随了谁?”
“平春姐从小受不得拘束。”姜煜神色自若地笑了笑。
“您看阿煜多了解我。”晏平春将佣人切好的果盘搁到几人跟前,朝姜煜笑着道,“我这才回来两天,他这快念叨一百遍了,耳朵都疼了。”
她说话竹筒倒豆子一般,爽朗利落,很快。
话音刚落,不等姜煜开口,又露出大大的笑容,欣喜道:“这是你两个孩子吧?眨眼都这么大了,一个比一个好看。”
“晏姑姑好。”
姜衿和姜皓齐齐唤了一声。
“真乖!”晏平春顺手在姜皓头上揉一把,“有十八了没?上高中?”
“过了生日十七,明天上高三。”姜皓被她亲昵随性的动作弄得有点不自在,说话间脸都红了。
“念书肯定不错了。”
晏平春笑着说一句,又看一眼姜衿,柔声道:“听说衿衿和清绮一样,过几天都去云京大学报到了。”
“对了,清绮呢?”
她这话提醒了老爷子,老爷子侧头朝云若岚发问。
“让李姐去叫了,就来。”云若岚连忙笑着应一声,不动声色地剜了晏平春一眼。
晏家家大业大,老爷子膝下也就两子一女,眼下老大晏平川已经因病去世,两个儿子一人从军,一人从政,工作非常忙碌,一年到头都回不了几次家,眼看着晏家里里外外也就晏平阳一人做主了。
这野了半辈子的大姑子突然回来。
回来不说,还带了一个嘴上抹了蜜似的小儿子。
想干嘛?
等着老爷子两脚一蹬分家产吗?
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云若岚抑郁地想着,完全忽视了晏平春刚死了丈夫的事实。
她是晏老爷子唯一的女儿,少年张扬好动,性子不若晏家人的沉稳持重,而是活泼热情,好像一团怎么也燃不尽的火焰。
是为了爱情和梦想不顾一切的那种人。
惹恼忤逆了老爷子,原本算不上后悔,这些年跟着丈夫环游世界,各种新奇的体验时常牵绊着她的心,以至于,一直想着探索、追求、捕捉美、享受肆意畅快的生活。
直到那个眼眸如海的丈夫突然发生意外事故。
他为了拍摄心爱的日出美景,一时激动踩空,从云端的悬崖边跌了下去,尸骨无存。
她抑郁不振几个月,突然想到了老爷子。
她算不上孝顺,可在外奔波几十年,从未如此般,想要落叶归根。
这才带了小儿子回国。
自觉坦荡,竟是也根本未曾想到云若岚计较纠结的那些事。
因而——
对云若岚飞刀一样的眼神,全然无视。
其他人却并非如此。
姜煜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若有所思,只想着找时间提点她一两句。
时至今日,他仍是下意识护着她担心她。
姜衿心思敏感,自然也察觉到云若岚极力掩饰的敌意,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兀自低头。
“爷爷。”晏清绮带着点小心的声音响起。
众人收回心神。
“嗯,”老爷子看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嗯一声,也没让她坐,转头笑着开口问姜衿,“上次你生日,我让你晏伯母领着这丫头专程去姜家道歉了,你可有原谅她们?”
老爷子话音一落,大厅里几人齐齐愣一下。
姜衿意外地看着晏清绮。
别说原谅,她可根本没听到这母女俩一句对不起。
倒是好玩了。
姜衿笑意盈盈地看向老爷子。
“爸,看您说的,”云若岚突然截了她的话,带着点委屈宽慰道,“上次的事儿媳的确是一时鬼迷心窍了。要是早知道惹您病一场,怎么着也不会做下那样的事让您大怒不是?您的话哪里还敢违逆,当真是道歉了,难得衿衿是个懂事孩子,我们可都说那件事就此揭过了,您怎么又提起?可千万别生气了,身体要紧。”
她长袖善舞,每个字都有言外之意。
姜衿原本要讽刺的那些话,全部生生卡在了喉咙口。
她可以轻松反驳云若岚的谎话。
却——
不能拿老爷子的身体开玩笑。
老人家宽厚正直没错,可眼下已经九十有六了。
如何能一而再再而三生气动怒,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动干戈。
姜衿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攥了一下,话锋一转,笑起来,“是,原谅了,晏爷爷您别总惦记着,自己身体要紧。”
云若岚和站着的晏清绮同时松了一口气。
甚至——
后者还咬着唇角睨了她一眼。
姜衿心里那一团火又上来,不闪不避地和她对视。
“清绮!”
“姜小姐。”
云若岚和边上的李婶同时说话了。
对视的两人均是一愣。
李婶已经笑着走到了姜衿边上,探询道:“怎么这果盘也没见动一下?是不是不喜欢?”
话音落地她又看向老爷子,自责起来,“瞧瞧我这记性,连这丫头最喜欢的葡萄都忘了端上来,后面果园的葡萄这几天可长得特别好,我这就去摘点回来。”
老爷子看一眼姜衿眼前的果盘,连忙道:“那快去。”
李婶看了姜衿一眼。
姜衿笑了笑,一脸新奇,“宅子后面还有果园吗?”
“可不,”晏老爷子这下彻底高兴了,解释道,“还不小,各种水果都有,你要是好奇跟着李婶一块去。”
“好呀。”姜衿适时起身。
——
李婶在厨房里拿了果篮,带她出了大厅。
松口气,朝着姜衿笑笑道:“估摸你在里面闷得慌,寻个由头让你出来透透气。这清绮和少瑄姐弟俩一个脾气,都是打小被惯坏了的,没必要置气。”
李婶语调顿一下,“尤其没必要在老爷子面前置气不是,他这段时间身体不好,医生叮咛少动气。”
“晏爷爷他?”
姜衿想问点什么,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点头道:“我知道的。”
“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李婶放松地笑了笑。
姜衿跟着她,浅笑着沉默了。
心情有点复杂。
两人穿过花园,一路往宅子后面的果园而去。
晏宅占地面积颇大,巍峨大气,庄严持重,主楼很高,是典型的中式传统风格,主楼之后也有好些楼宇花园,错落陈设,风格却不尽相同,带着明显的个人风格色彩,让人耳目一新。
正是夏天,一路走过,花草树木葱葱郁郁,辛香浓烈。
好一会才到了果园。
“厨房用的瓜果蔬菜都是自产的,这后面地方大,也免得荒废,”李婶领着她往葡萄园走,一边走,一边笑道,“这一片桃树最多,老爷子喜欢,有时候还自己锄锄土呢。”
她在晏家有了些年头,话里话外都是对老爷子的敬重关心。
姜衿听在耳里,只笑着,并不曾插话。
晏家人多,园丁佣人都显得非常尽心,葡萄园四面竖着高杆,整个被纱网笼着,一只鸟都飞不进去。
所有葡萄也都套了纸袋。
枝桠修剪整齐,一行行稀疏分明,好看得像景观树。
李婶用长竿挑开一片纱网,率先进去。
姜衿抬步跟上。
葡萄裹在纸袋里,李婶拿剪刀剪开一道小口查看,成熟的才剪下放进果篮里。
姜衿只站着有点不好意思,探身笑笑道:“果篮给我吧,我拿着。”
“几串葡萄没多重,”李婶没所谓笑一声,还没忘了趁机教育她,“你这丫头还是太挑食了,难怪怎么也不长肉。其实这水果蔬菜都一样,各有各的营养,哪个都缺不得。”
姜衿摸摸头发,有点不好意思,“也没有很挑。”
“不挑,”李婶好笑地看她一眼,直起身来,学着她往日的声音道,“哦,我也不喜欢吃香蕉。”
“啊呀。”姜衿被她细声细语的样子臊了个大红脸,不自觉就嗔怪着撒娇道,“您怎么还记着,我就是吃得少而已,也没说不吃!”
“哈哈,跟我这还嘴硬,要是少……”
李婶随后的“卿”字还未出口,突然“啊”一声痛呼,果篮应声落地。
姜衿一愣,她已经抱着胳膊蹲下身去。
“李婶!”
姜衿急忙唤一声,抬眼便看到稍远处把玩着弹弓的一个小男孩。
男孩看上去也不算特别小,八、九岁的样子。
上面穿一件撞色短袖,下面搭配着宽松些的牛仔短裤,伤了人也没有丝毫着急愧疚的样子,眼见她看,甚至还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手中的弹弓,嚣张而挑衅。
姜衿气急败坏,一垂眸,李婶捂着胳膊的手指间渗出血来。
“流血了!”
“没事没事。”李婶一把拉住姜衿的胳膊,吸气道,“我没事,少瑄这孩子调皮惯了。”
“少瑄?”姜衿迟疑地看她一眼,“晏清绮的弟弟?”
“可不是,”李婶一弯腰,将地上的果篮提起来,叹息着嘀咕道,“从小被二夫人宠着,嚣张惯了。先前在学校打伤了一个同学,放暑假被老爷子送军营管教了,昨天才回来。”
“管教?”姜衿不可思议地冷笑道,“管教成这幅德行啊!”
“小孩嘛,训得多了难免起点反作用。”
“我拿吧。”姜衿从她手里提了果篮,目光落在里面破开的葡萄上,抿着唇往出走。
晏少瑄不闪不避,依旧站在原地,好像专程等她。
眼见她冷着脸走近,把玩着弹弓一脸倨傲道:“你就是姜衿?”
“所以,”姜衿挑眉看着他,“你刚才是冲我?”
“刚才没瞄准,不算,”晏少瑄说话间弯腰捡了一粒石子,绷紧了朝她,眯眼道,“这下再来尝尝小爷的厉害!”
话音一落,石子直直飞了出去。
伴随着李婶的惊呼声。
“啪”一下打在了近处的葡萄叶上,穿透落地。
姜衿重新站直了身子。
目光定定地看着他,泛着凌厉的冷意。
“你竟然敢躲?!”晏少瑄握着弹弓气急败坏吼一声,正要弯腰捡石子,突如其来一串葡萄砸在了他的脸上。
葡萄熟得正好,紫红色外皮第一时间炸裂开,混合着汁液果肉,在他脸上砸了个稀巴烂。
晏少瑄一下子懵了。
他是晏家这一辈最小的孩子,别说云若岚,就是晏平阳,平时对他都疼宠有加。
云若岚从小教着,他又是个有眼色的,平时在老爷子面前也懂得卖乖,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
姜衿是个什么东西?
敢打他!
晏少瑄简直气疯了,直接扔了弹弓,冲过去朝姜衿就是一脚。
姜衿比他更快,直接将他踩倒在地。
两个人有十岁的年龄差,晏少瑄纵然是男孩,体力上也比不得姜衿,猝不及防,灰头土脸地趴在了地上,一边起身一边开骂。
李婶目瞪口呆,一时竟没回过神来。
“你竟然敢踩我,你算个什么东西……啊!”
晏少瑄一句话未说完,又是一声尖叫。
姜衿一脚踩在他腰上,把玩着刚才捡了的弹弓,弯腰捡了两粒石子。
“你干嘛?”晏少瑄动弹不得,大惊。
“你猜?”
“你敢打我?”晏少瑄胡乱扭动两下,姜衿的鞋子带着跟,实在疼,他又不敢动了,骂骂咧咧道,“你动我一下试试?不要命了吗,我让爸妈要了你的命!我爷爷可是建国元帅!”
“嗯,真给你爷爷丢人。”姜衿拿着弹弓在手上敲两下,“道歉!说一句姐姐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今天就饶了你。”
“我不!”
“那就别怪我让你屁股开花!”
姜衿话音落地,直接捏了石子,朝着晏少瑄屁股打过去。
等来杀猪般一声惨叫。
“混账!贱人!打小爷……啊!”晏少瑄骂骂咧咧一句话未说完,屁股上又挨了一下,痛意钻心,简直难以忍耐。
他趴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衿衿!”李婶彻底六神无主了,围着两人转圈,急声道,“快停下,别打了。二夫人疼他跟眼珠子似的,一会知道了可怎么了得!”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