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周,时渊时不时能见到他们。
时渊在剧团见到了人类的热爱——程游文他们谈起舞台剧时,眼中总带着笑意和光;而抗议者的脸上是愤恨的,当他们伫立在阴云之下,身后的联盟旗帜猎猎作响,手中的抗议标语触目惊心,他们紧皱眉头,眼中像有一团无名火在烧,让时渊想起森林里的黑鸦群,或者荒原上嶙峋的怪石。于是,时渊明白了,爱和恨一样炽烈。
有几个路人站在旁边看,抗议者的队伍无声地前进,占据了长街。
时渊不喜欢看这些,正要离开,突然有个男人对着路人声嘶力竭地喊:“你们为什么相信他!他在深渊旁边待了十年,整整十年!深渊是魔鬼,会改变心智腐蚀灵魂!他总有一天会站在怪物的那一边!”
路人们见他激动,退后了半步,没想到男人不依不饶,紧追上去:“你们又不是没见过监视者失控,他们精神不稳定,你会让一个潜在的疯子掌握整座城的生死吗?!”他挥舞着双手,“反正我不会,我到死也……啊!!!”
时渊伸出尾巴,绊倒了他。
男人摔了个脸着地,懵了两秒,再抬头看见时渊跑远的身影,破口大骂:“你他妈的发什么神经!找死啊?!”他把标语牌扔到一旁,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
而时渊抱着花在巷子里跑得飞快。
他第一次干坏事,心跳得都快蹦出来了,生怕被人追上。好在他很灵活,走街串巷比风还要快,一栋栋楼房掠过他的身边,男人摔瘸了,根本赶不上他。
等他跑回小区门口时。那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时渊回了家,一进门就带着花香扑进了陆听寒的怀里。
他说:“送你!!”
陆听寒看着满怀的花,还有眉开眼笑的时渊,有些惊讶。他问:“这些花是从哪里来的?”
“秦落落送给特蕾西的,然后特蕾西又送了几朵给我。”时渊的尾巴尖在空中摇曳,“现在它们是你的了。”
陆听寒接过花,眼中带了点笑意:“怎么那么开心?”
“因为我拿到了花,而且我还做了件坏事。”时渊说,“但我不会告诉你我做了什么的!”
“为什么不能,是什么坏事?”陆听寒问。
“不能就是不能,”时渊笑弯了眼,“这是我的秘密。”
这倒是一件稀奇的事情,时渊竟然会干坏事了,还那么高兴。
陆听寒说:“那我不问了。我还以为,你能干的最大坏事就是拿尾巴绊倒别人。”
“……”时渊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你怎么知道!”
陆听寒:“……”
他真的是随口一说,可时渊已经对他特别崇拜了,一双眼眸看着他,乌黑又明亮。
陆听寒找出了一个空花瓶,在时渊小心翼翼把花放进去、灌水的时候,知道了那件“坏事”的全部过程。
“下次别这么干了,”陆听寒说,“你没必要和他们作对,说不定还有危险。”
“他们骂你。”时渊说,“我不高兴了。”
陆听寒摸摸他的脑袋:“没关系的,喜欢我的人更多。”
接下来的几天,时渊天天给花换水,客厅里总有淡淡花香。
可惜的是他从广场跑得太急,几枝满天星被弄折了,没几天就死了。而风信子在一周过后,都蔫得差不多了。
时渊第一次看到花开到花谢的全程。
它们太脆弱了。鲜艳的花瓣逐渐低垂,皱巴巴的,颜色也变得枯槁。哪怕他再怎么换水,再怎么呵护,再怎么瞪大了眼睛盯着看,都没办法让它们重归靓丽美好。
怎么才能让它们保持盛放呢?
这一天,陆听寒还没回来,时渊站在花瓶前思考这个问题。这毕竟是他送给陆听寒的礼物,他想要它们漂亮久一点。
他伸手摸上软绵绵的、正在死去的花瓣,有个想法突然冒了出来。
——要是我感染它们,它们说不定就能活下去了。
就像城外的感染植物一样,它们有些灰暗阴沉,满是巨口和尖刺,而有些鲜艳极了,花香浓郁到任何人都会驻足。畸变不断改变它们的基因,延缓了它们的衰老,它们大部分能盛放很久,至少比风信子和满天星要久。
“你们想被我感染吗?”时渊小声问,“我从没感染过别人,但是,这是唯一能让你们活下去的办法了。”
花朵当然不会回答他。
时渊也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人类不希望自己被感染,花草植物应该也不希望。
他略微遗憾。
陆听寒回来时,时渊还待在花瓶前头看。
他走到时渊身后,时渊说:“它们要枯萎了。”
“风信子就开几天,满天星会好很多。”陆听寒说,“很快雪见花就要开了,到时候多养几朵。”
时渊:“噢——”还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陆听寒不动声色,伸手猛揉时渊的脑袋。
时渊:“呼噜呼噜呼噜。”他立马兴高采烈起来了。
第二天,陆听寒准备离开司令部时,问了副官一句:“最近有花吗?”
“花?”副官愣了一下,“您是说什么品种呢?”
“都可以,好看就行。”陆听寒说,“哄小朋友开心的。”
陆上将既然开了口,那就没有弄不来的东西。次日他带着满满一捧花回家了,红白黄粉,开得炽烈。
时渊:“哇!”
风信子已经被丢了,新花和尚未枯萎的满天星放在一起。时渊趴在花束前看,又认识了四种花:雏菊、玫瑰和康乃馨,还有一束未开的雪见。
他问:“雏菊的花语是什么?”
陆听寒不知道——在他的生命中,没有任何一个情景需要他知道花语,也从没有人问他这种问题。他查了一下,告诉时渊:“花语是天真烂漫。”
时渊:“哇。”
时渊又问:“那玫瑰呢?”
陆听寒回答:“热恋,热情,人们经常送玫瑰给爱人。”
时渊:“哇。”
时渊:“康乃馨呢?”
陆听寒:“真情和母爱,一种适合送给母亲的花。”
时渊:“哇。”他又说,“但是你要失望了,我可能没办法当你的母亲……”
陆听寒:“……”他终于忍不住说,“时渊,你究竟在想什么?”
没有人能弄清楚一只深渊的脑回路,即使是陆上将也不行。
时渊把花放进花瓶,摆弄了很久还是乱七八糟的,花太多,左翘一朵右歪一朵,根本不听他使唤。陆听寒站在他身后,等时渊垂着尾巴放弃了,他默默伸出手,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把花枝捋顺、弄整齐了。
花朵错落,生机蓬勃。
他们把花瓶放在电视旁,客厅又有了花香。
陆听寒说:“再过几天,雪见就要开了。”
时渊在沙发上抱着尾巴:“大家好像都在等雪见,特蕾西和秦落落也在等着。”
“它是联盟的盟花,花语是‘希望和不屈的爱’。”陆听寒说,“每次都是全城人在等它的花期,代表我们又挺过了一年。”
“它还有多久开花呢?”
“可能是三天,可能是五天。”陆听寒回答,“有一句联盟俗语是‘花开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病痛会好,生意会好,战况会好……一切平安顺遂,如凌霜绽放的雪见,坚强又美丽,充满了希望。
医院里,穿浅蓝病号服的病人们吞下苦涩的药,吊瓶水滴滴答答,房间满是消毒水的味道,沃尔夫冈把一条湿毛巾搭在特蕾西的前额,将书签夹在童话书的32页;远处铅灰色的天空下,抗议者高举标语,要求年轻的上将引咎革职,队伍长到望不见尽头,更远处的城墙上,战士们持枪巡逻,在他们身后是夕阳坠落的荒原。
在这样的一天时渊和陆听寒并肩站在客厅。
拉上窗帘,灯光温暖,他们头挨着头看一束含苞的花。
“以前有很多花吗?”时渊问,“我是说,在深渊出现之前?”
陆听寒回答:“对,能看到大片的花海,想要什么花就有什么花。”
“很漂亮吗?”
“很漂亮。”
时渊说:“真想看一看呀。”
“说不定哪天就看到了。”
“真的么?”
“当然,”陆听寒指了指花瓶,“不过在这之前,你要记得给它们换水。”
“好的,我会记得的。”时渊期待道,“那我们一起等雪见花开吧。”
陆听寒:“嗯,等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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