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番外张老先生有话说(一)(2 / 2)

然后他偷眼瞧着二爷,便见二爷笔尖一顿。

那嘴唇先是抿紧了,后又慢慢勾上去一些,可始终没勾完。

合八字的结果,一直是二爷心中的隐忧。

可二爷说:老天爷说我是天煞孤星,如今又说我与顾三姑娘不是良配,可我偏偏……

偏偏要逆着来一回。

所有人眼底,他们是郎才女貌,各自般配。

可很少有人知道,一开始这两个人不过是凑合在一起过日子罢了,一点也没有默契。

二爷打江南带回来的一盆兰花,被夫妻俩你一剪子,我一剪子,慢慢竟然给剪秃了。

一想起那场面,阿德还想发笑呢。

顾三姑娘,不,应当说是二少奶奶,那是芙蓉面,含情目,柳叶眉,樱桃口,一身风流抹不去,姿态堪怜春景艳。原是叫二爷娶个什么病歪歪的顾大姑娘,如今反倒是三姑娘进门,阿德听下面人说,以后看着二少奶奶那一张脸都能吃饭了。

结果说这话的人被二爷罚了半个月的月钱。

到底还是二爷自个儿的人,哪里容得下面人说嘴?

二爷这人吧,藏拙藏久了,似乎一声锐气也平和下来。

原他是一把出鞘的利刃,十年下来也像是一块儿被抛光过的石头。

石头表壳下是什么,又有谁知道?

说心里不高兴,有的;心黑,也是有的。

当初二爷两面三刀地夺了夫人来,有心动吗?

有的。

只是这些都不是他娶夫人的缘由。

他只是有那么一丝半点的不甘心罢了……

二少奶奶很漂亮。

而二爷嘴上说“娶谁不是娶”,心里终究还是有疙瘩。

实则不愿娶一个素未谋面甚至不知长得如何的姑娘来,他甚至不愿意这一桩婚事由吴氏挑选,终身大事,自己做主也就是了。

选了顾三,至少也是个出路。

彼时的张廷玉还不知,答应了他张廷玉,也是顾三的一个出路。

说什么情投意合,都是假话。

他们两个人一开始凑到一起过日子,那就只是过日子罢了。

一个其实不怎么喜,一个其实不怎么爱。

张二想着挑个勉强合意的,好歹自己定下;顾三想着选个勉强顺眼的,好歹脱离苦海。

天知道两个人是这样一拍即合,将错就错地成了亲。

所以,婚后这二人发生什么事,阿德都淡定了。

他开始觉得,二爷跟二少奶奶这样的人,那就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

二爷疼着二少奶奶,二少奶奶的脾性则有些奇怪,有时候觉得她看着文文雅雅,也觉不出什么喜怒来,嬉笑怒骂见不着一点锋芒,可阿德凭借伺候二爷多年的直觉,就觉得二少奶奶跟二爷是一路货色……咳,一路人。

表面上是温柔俊秀,心里挖开都是黑的。

这一切,是从石方小师傅那件事上知道的。

阿德这辈子就没见过这样厉害的女人,出口一个个字儿都跟刀子一样戳人心,巴掌一样扇人脸,几句话颠倒是非黑白,叫人气得恨不能背过气去。

雪地里灯火暗,他们二少奶奶一张脸却是亮的,漂亮得毫无瑕疵,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外散着一种难言的冷意。

比冰雪更冷的,是彼时的二少奶奶。

他们家二爷就含着笑,不动声色站在后头,似乎不曾动那么一下,又像是对二少奶奶爱得更狠。

他就纵容着她,让她闹了个天翻地覆,末了才出来打个算不得圆场的圆场。

细细想那一段日子,还真是一家子你来我往,说不出的有滋味。

那也是最平静的一段日子,虽然每日里都是小打小闹,可不管是二爷,还是二少奶奶,那个时候都高兴。

二爷那时候胸怀抱负,都还不曾施展开,也不曾在朝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只与二少奶奶一块儿吟诗作对,扫雪煮茶,从一开始的凑合着过,到渐渐眼底只有对方一个,似乎没什么不好。

可阿德永远不敢忘记,二爷每天晚上从学塾里回去的时候,总会站在他踹倒了云雾道长的廊下一会儿。

他背着手,站在那里,一语不发。

如果没有后面这许许多多的事,或者不知道当年曾有过那样的合八字的结果,阿德兴许会觉得二爷这人未免也太凉薄。

可情这一个字,谁能堪破?

说是不信命,谁心底又没个忌惮呢?

情到浓时,便患得患失。

取公子,终究是二爷这一辈子的遗憾。

可二爷,永远不会后悔的。

阿德想,当年合八字的结果,对对最后的命数,兴许还真不假。

二爷苦心算计太久,可也还是被老天给算计。

越是爱重,越是不敢使之有丝毫毁伤。

那八个字,一直刻在二爷心底呢。

二爷就在廊下望月,二房里暖烘烘的灯光还亮着,也落在他眼底,晕成一片。

阿德隐隐约约间又听见昔年二爷的声音。

灯笼照不亮他的影子,他只轻轻一拂袖,道一声:“走吧,回家去。”

人老了,快记不清了。

那八个字是什么来着……

阿德仔细想了想,原是……

玉堂金门,卧狼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