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道成也确实不需要谦虚,他唱的真的很好听,声音磁性浑厚,带着明明没有怎么努力就已经掌握的技巧。
赞一句绕梁三日真不为过。
闻道成和顾乔可以说得上是真的很天生一对了,一个享受照顾人的成就感,一个喜欢被人照顾,就特别的契合。
一觉醒来,就是太子的大礼了。
先加冠,再讲书。
按理来说,这种时候,武帝应该是得稳住,先待在前面的宫殿内传制,派遣官员代表他先来文化殿前主持,随后再到的。但武帝很显然不能同意,就为端个架子而错过自己儿子人生大事的开头,他一丁点都不想错,他和其他皇子大臣一样,都从到头尾参与了这场盛典。
看着太子接旨,在古法乐声的奏响中,于香案前对老天行四拜之礼。礼毕,穿着童子服的太子就走入了文华殿内。
在三下鼓声后,武帝率诸皇子公主、文武百官也走进了文华殿内。顾乔等宾赞早已经就位。
周叔辩从内侍手中接过装有翼善冠的托盘,送到了正宾面前。
正宾就是进行加冠的那个人,一般都会由德高望重之人担任,但不能是父母,父母需要担任的是冠礼上主人的角色,如果父母缺席则由宗亲中的辈分长者代替。太子的正宾就是由大启仅剩下的两个异姓王中的西南王担任的。
东海王,西南王,都是异姓王,但在朝廷的眼中,他们的威胁程度却是截然不同的。东海王曾是太祖的对手,西南王却是太祖的异姓兄弟,也就是给太祖当军师的那位。
西南王与太祖从小一同在村里长大,西南王本是唯一考取了功名的全村希望,但在为了村子进京告御状时而差点被打死,太祖为了他落草为寇,他以才能报之,始终追随左右,筹谋划策,最终拿下了天下。
西南王已经很老了,双腿不良于行,轻易是不会离开府邸的,但也再没有比他更适合为太子加冠的人。
老爷子已是风烛残年,却撑起一口气,颤颤巍巍的非要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走到太子面前。他是真心实意的为太子高兴着,若不是场合不对,大概早已老泪纵横,他和太祖当年还曾一同畅想,要为子孙后代奋斗出怎么样一个未来。
而眼前的这一切,就是他们能够得到的最美好的回报。
他中气十足的背出了礼部早已经为他写好的对太子的祝语:“吉月令辰,乃加元服。懋敬是承,永介景福。”
大概意思就是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我来给太子加冠,祝他永介景福。
然后,就该西南王老爷子跪着把翼善冠待到太子的头上了。但很显然以西南王如今的身体情况并不足以完成这个高难度,他能站起来说出这么一长串话,已经让礼部很惊喜了。顾乔这个赞者的意义就在这个时候得到了体现,他代替西南王在又一次奏响的礼乐声中,完成了为太子加冠的最后一步。
两个少年在交汇的那一刻,会心一笑,只有他们自己懂自己为什么笑——他们在彼此的眼中只看到了属于自己的倒影。
礼毕,乐止。
闻道成对武帝进行跪拜后起身,带着赞者和有司走入东边的偏殿帷帐之内,把童子服换成了皮弁服后,与众人净手,重新走出。
跪坐回原位,接受再一次的冠礼。
这一回内侍手里捧着的就是皮弁了,由谢涟端着托盘,送到西南王老爷子眼前。老爷子在经过短暂的休息后,重新稍微有了一些活力,能二次中气十足道:“冠礼申举,以成令德。敬慎威仪,惟民之式。”
意思还是和之前的差不多,都是对太子加冠的祝福语。
还是由顾乔替西南王,为太子戴上皮弁,一种在皮革中缝有各种玉石珍宝的冠帽,充耳绣莹,会弁如星。但在顾乔的眼中,太子比任何一个珠玉本身都要更加耀眼。
礼成,太子再拜武帝,然后再一次进入东侧的偏殿,在帷帐内脱去皮弁服,换上更郑重的服饰。
只这个换衣服的过程,他们就在私底下不知道练习了多少回。既不能太慢,让外面的武帝久等,又不能太快,让太子在换衣中反而换出一身汗,破坏了仪表。一群半大的少年,第一次终于体谅到了贵女们在盛大节日不断换衣的不易。
“我小师妹一场上元节,可以换三身。”谢涟心中不禁升起了佩服之情,那可是他那个身体较弱的小师妹啊,真是太不容易了。
“司徒女将军武功高强,应该不会太辛苦。”温篆畅想了一下他的未婚妻。
顾乔委婉的表示:“我觉得我表姐应该不会在一天之内换这么多身。”在话本的描述里,司徒容可不是什么特别能耐下心的性子,最多的描写是“不施粉黛仍美的惊人”,顾乔觉得这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司徒容根本懒得化妆。
总而言之,女性真的太可怕了!
换好衣服之后,就要在正殿内加第三次冠礼了,也是最后一次。
内侍端上来的是最贵重的冕旒,小心翼翼的捧到了温篆眼前,再由温篆送到了西南王手边。西南王老爷子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苍白如纸,但他还是坚持了下来,一双眼睛就像火焰,虽身体不行了,但强大的意志还是让人能够看出他的郑重与激动。
“章服咸加,饬敬有虔。永固皇图,于千万年!”
这最后一步,所有大臣应声而拜,顾乔从西南王老爷子手中请过冕旒,尽量不让贯玉碰撞的佩戴到了太子殿下的头上。
他为他最后一次整理头发,隔着五彩缫,送他的太子成人。
太子带着众人最后一次入了东侧偏殿,穿上了上黑下黄有章纹的衮服。这最尊贵的礼服,也象征着最大的权力。
当太子再一次出现在人前时,武帝的眼睛都湿润了。
其他皇子公主虽心中多少有些酸涩,但在经过了围猎之后,他们对于太子的威仪还是心服口服的,连三皇子都没有办法再说出任何挑剔之言。
他就是太子,当之无愧。
闻道成这一天也是前所未有的配合,在随后的醴席上亦是有模有样。
醴席,说白就是恭喜太子加冠的酒席,因为随后还有出阁讲书的步骤,谁也没有真敢喝太多,生怕在御前失仪。太子喝的更直接就是水,听着朝臣齐声道贺:“旨酒孔馨,加荐再芳。受天之福,万世其昌。”
《喜千春之曲》,在教坊司作乐的下同时响起。
谢涟可怜兮兮的收起了眼中的羡慕之情,哪怕不能跳舞,去跟着奏乐也挺好的啊,可惜不行,只能在这里跪拜,假装大人的模样。
最后一步就是太子跪谢武帝,聆听训诫了。
武帝本应该说“孝事君亲,友于兄弟……”之类的官话,这是苏师傅等人早就写好的词,还冒死监督着武帝逐字逐句的给背了下来,就怕他临场出错。武帝也确实背了下来,可以说是倒背如流,但谁也控制不住他成为一个与众不同的皇帝,他抛了所有的词,决定即兴发挥!
以苏师傅为首大臣惊了,但在惊讶的同时,他们真的莫名的一点都不意外,确实是武帝能干的出来的事情。不出点状况也就不是武帝了。
武帝的一开头和套词是一样的,只不过他说完了之后并没有停下来……
武帝回忆了不少他与皇后还在世的对话,又回忆了一下自己当年不断失去子嗣后的种种恐惧,最后顺着时间线往上,又说起了太祖的种种。
没一个人敢站出来说,陛下您再这么说下去就超时了,只能一起听武帝激动的回忆往昔。
闻道成实在是跪的有点烦躁,他偷偷抬头,看了一眼他爹,本意是想使个眼色让武帝适可而止。但是,在阳光下,闻道成最先看到的不是口若悬河的武帝,而是武帝头发鬓角的花白。
他想起了太后曾与他的笑谈:“人只有老了之后,才会不断的想要说起过去。不是因为自己的过去有多么厉害,而是那些往昔才是脑海里的历历在目,而真正的当下却经常被转眼就忘。你别不信,等你了老了,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