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愿意怎么折腾都随意!
可是,这话出口也无异于当面叫板。
因为人人都知道,得了朝廷许可钦定的爵位继承人,不死不伤不犯大逆不道的重罪,就是轻易动不得的。
祁正钰两眼冒火,还要继续发作。
祁欢也看烦了他这倚老卖老的混蛋样,适时出言提醒:“三叔走了,这场戏里他才是正角儿吧?你们要不要把他绑回来再接着掰扯?”
几人不免齐齐一惊,不约而同朝院子里看去。
果然就看院门大开,门边歪倒了一个护卫,大门外的水洼里还一个。
另外两个则是面面相觑,傻子似的。
祁文晏——
已然不知所踪。
祁文景呼吸一滞,连忙抬脚就要去追。
临时想起了什么,又是面上一窘,有些心虚的顿住脚步回头看向了杨氏。
杨氏仿佛是没脾气的,直接递了个眼色给他:“你去吧。”
她越是这样,祁文景就仿佛越是无地自容。
但他着实是对祁文晏很不放心,当即也便顾不得其他,一撩袍角,快步冲进雨幕,追了出去。
祁正钰脸上颜色一时铁青,又一直涨红,气得来来回回的变换。
杨氏冷笑的看着他:“世子爷人不在,老侯爷还在我这滞留,怕是不合适的吧?”
她已然不顾什么言辞,开口就又刺了祁正钰一下。
只要她的态度坚决,对祁文景“不离不弃”,祁正钰就拿着他们毫无办法。
这一场折腾下来——
似乎是除了刺激并且彻底得罪了祁文晏,他就再没得任何其他的好处。
又是一场白折腾!
他恨恨瞪了杨氏一眼,顺带着也没忘捎带上祁欢,然后便是甩袖,愤然而去。
杨氏没再管他,紧跟着已经柔和了面色,替女儿理了理鬓边被雨水濡湿的碎发,温声道:“又吓着你了吧?”
吓着倒是没有,但确实受到的冲击不小。
祁欢摇了摇头,看见空荡荡的院子,又不免紧张了一下:“云姑姑……”
“哦,她没事。”杨氏笑了笑,瞥了眼厢房方向。
祁欢于是就懂了。
她知道杨氏这里现在也需要安慰,但心里却更记挂祁文晏,就咬咬牙道:“我去看看父亲,看三叔走了没,给他送把伞。”
杨氏多少能明白她的心思,只微笑颔首:“好。”
祁正钰和祁文景他们过来的时候,都打了伞,可是走的匆忙,却是谁也没顾上。
祁欢于是捡起门边自己的伞,又顺便多拿了一把,这才跑了出去。
杨氏也从门边捡了把伞,自行过去开了厢房门,把关在里面的云娘子等人都放了出来。
这会儿的雨势已经不似方才那般凶猛,祁欢撑着伞一路找出栖霞园,然后在园子门口就看远处的回廊上祁文景已经将祁文晏拦下了。
本来经过这么大的一场诬陷风波,大家心里应该都不平静,可是瞧着他二人却都是全没激动的样子,正面对面的站在一起说着什么。
祁欢收了伞,慢慢走过去。
祁文晏刚淋了半天雨,他虽是身体好,不惧寒,但是在雨中站得久了,面上也呈现出几分苍白的脆弱。
祁文景声音低迷又透着明显的紧张,在试图安抚他,并且解释:“你别往心里去,今日这事儿……是我连累了你,叫你受了迁怒……”
“是迁怒吗?这些年里,他不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整治我吗?”祁文晏的脸上,竟是鲜见的没了一贯的意气风发和运筹帷幄。
他像是个受尽委屈又愤愤不平的大孩子,神情悲愤之中又带着浓浓的嘲讽。
祁文景张了张嘴,话却被卡在了喉咙里。
半晌,他讷讷的道:“以后会好的。”
“以后是什么时候?是等他死吗?”祁文晏远比他要直白大胆许多。
说着,眼中甚至迸射出强大的怨念和仇恨来。
但是,他又分明是在竭尽所能的压抑情绪,不叫自己彻底爆发出来。
他看着祁文景,看着这个一直竭尽所能在给予他庇护的兄长,有些话,压抑太久了,本来也不想说,但总也忍不住的悲从中来:“兄长,我从小到大,你都是这般劝慰我的。你叫我不要想的太多,不要顾虑太多,你跟我说,以后这一切都会好的。我曾经愿意相信的,不,即使我从没信过,可我也愿意一直假装相信你的话。我凡事不与他计较,我假装看不到他的虚伪与薄凉,阴暗与狠毒,我也不想叫你为难。可事实上,我什么都明白,也什么都知道,要不是因为他,我母亲不会颠沛流离,吃那么多年的苦,最后更是早早的丢了性命。兄长,你知道吗?若不是因为你,我曾经有无数次都想直接动手杀了他的!”
他此时还是在尽力克制情绪,仿佛不想在祁文景面前暴露的太多。
他知道,他这兄长是希望他成为怎样的人。
所以,一直以来,他也在竭尽所能的去做。
不,他其实是做不到的。
因为存在于骨子里的愤怒和仇恨,他根本无法摒弃,他甚至是在当年见到祁正钰的第一眼时就想给他一刀的。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依旧忍耐了下来。
做不了一个宽和大度的人,他就用演的,用淡漠来掩饰那些仇恨和不平。
就因为他这兄长希望他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平安顺遂的生活下去。
他太清楚,祁文景为了保全他所付出的代价了。
要不是因为自己,至少祁正钰即使对他不满意,不会失望厌弃到如此地步。
他这兄长,在骨子里就不是个多么强大和有主见的人,可唯独对他——
这个男人,半生懦弱,却将唯一最坚强的一次挺身而出的勇气给了他来遮风挡雨。
冒着风险,带他回家,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并且一路护持,用那本就不多的人脉关系,一路看护他走到现在。
这份恩情,是值得他以死相抵的。
可是,每时每刻都夹在恩义与仇恨之间的日子,他确实也过的万分煎熬。
本来这一次祁正钰这么明显的算计,他可以直接不予理会的,但是那个瞬间他突然身心俱疲,巨大的逆反心理上来,他突然也想赌一赌……
赌一赌到了两难的境地之下,他这兄长会不会一如既往的维护他。
其实,身败名裂又算什么?
即使祁文景最终为了妻儿而选择放弃了他,他也甘受千夫所指的,只是自此以后,或者他便不必再受这亲情恩义的束缚,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了。
那时候,他站在雨里的心情,自己都无法形容。
现在的他,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和怜悯了,可是在等着祁文景选择的时候他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悲凉。
他在等着解脱,却又带着强大的不甘和忐忑,不想做被放弃的那一个。
十七年过去了,这一天他站在祁文景的面前,依旧还像是当年那个走投无路的孩子,一面抗拒这个祁家,一面又忐忑的等待一份救赎。
祁文晏说到最后,眼底已经浮现出汹涌的泪光。
祁文景在他的声声质问之下,却是词穷,无话可说,轻轻地道了句:“原就是祁家对不住你们母子。”
看见祁欢自后面过来,祁文晏许是不想让她瞧见自己的狼狈,便是惨然一笑,别过了脸去。
祁文景有所察觉的回头。
祁欢脸上也不好表现出任何的情绪来,只道:“我来给三叔送把伞。”
祁文景还没说话,祁文晏却是径直转身:“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便是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了。
祁文景站着没动。
祁欢有些奇怪的朝他看去:“就这么叫三叔走吗?他情绪瞧着很是不好?”
祁文景脸上也是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望着祁文晏的背影,一直看他走出去老远,方才无奈的叹息一声:“他没事,叫他一个人冷静冷静吧。”
他收回视线,随后神情就又忐忑了起来,迟疑道:“你母亲……还好吗?”
祁文晏这事儿,突然曝出来,实在叫他在妻女面前无地自容。
祁欢方才听了他与祁文晏之间的几句对话,得到了一些讯息,但是时间仓促,一时也理不出什么头绪来。
她暂时便没有纠结,只是斟酌着语重心长道:“这话,原是不该我这个做女儿的来说的,可是父亲,您与母亲是夫妻,她是您的枕边人,你们的日子若是还要过下去……有些事,我可以不问不管,可是……您是该给母亲一个合理的解释和交代的。”
祁文晏这事,暴露的突然,祁文景此刻也心乱如麻。
一时半刻的,他自己都且静不下心来,更不知贸然之间该如何再去面对杨氏。
他目光闪躲了一下,最后还是咬牙道:“晚些时候再说吧。”
因为知道女儿和妻子的关系更亲近些,他仿佛是怕祁欢再给他说教一般,说完就拍拍祁欢的肩膀,然后便逃也似的走了。
祁欢没拦他。
任他离开之后,想了想,就还是追着祁文晏离开的方向去追。
虽然这一番当之下再追上对方的几率不大,但是祁文晏那个样子离开,跟一只从笼子里挣脱的困兽似的,着实叫她心里不安的很。
这边,祁文晏自长宁侯府的大门里出来,却没有马上离去。
他那个随从,当是被祁正钰扣下,暂时关了起来,这会儿不知道在哪里,原来拴在门口的两匹马也不见了踪影。
他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阶,本该头也不回的直接离开,脚下却不自觉的顿住步伐。
再次转身,缓缓仰起头,看着门前巍峨的侯府大门。
雨水冲刷而下,自他的眉眼下来,滑过脸庞,冲刷过凸起的喉结,最后没入湿漉漉的衣领里。
本来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这铺天盖地的雨幕之中,站在门庭高大的长宁侯府门前,相形之下却是渺小落魄如蝼蚁尘埃。
苍茫的天地之间,便有一女子擎着一把水墨色的油纸伞,裙裾翩然自街尾的方向款款而来。
她这样走近,祁文晏很轻易就能察觉。
但是他没心思理会。
然后,叶寻意就顺理成章站在了他的身后。
伞面轻移,露出她清丽且自信的脸庞,盈盈笑道:“祁大人,有兴致站在大门口淋雨,想来是今日公务不忙。既然得闲,那不如咱们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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