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公?”
又是一声,陈富贵这才反应过来,循声望去,居然正是当日路过西楚县码头时,顺手救济的那群小乞儿中领头的那个。
只不过如今,他身上的衣衫要整齐了不少,虽然同样老旧,四处都是补丁,但至少不再是那般破破烂烂衣不蔽体的样子了
“是你?”
陈富贵朝他点了点头,挤出一丝勉强的微笑。
“恩公,这边来!”
乞儿警惕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士卒,招了招手,带着陈富贵到了旁边的一处隐蔽的竹林后,然后主动道:“恩公,见你面有难色,可是遇上了什么疑难?”
陈富贵看着眼前这个看年纪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在心头盘算着自己这些事,告诉他,到底是好是坏呢?
乞儿见陈富贵沉吟不语,又道:“当日恩公虽只是随手恩赏,但是对我们而言,已是久旱逢甘霖,我们好几个弟兄也因此得以苟活,大恩大德,只要能有帮得上恩公的地方,哪怕让我豁出这条性命也可以的。”
陈富贵见状也豁出去了,低声道:“你可知道,有绕过这些士卒的办法?”
乞儿也不多问,咧嘴一笑,“恩公这算是问对人了,对这西楚县城,没几个人有我们知晓得多。恩公请跟我来!”
陈富贵心头一喜,按住对方肩膀,“等一下。我们人有点多。”
乞儿一愣,回想起那日的情景,“还是十个?”
这你都记得?
陈富贵不由有些惊讶,“一个时辰之后,我来此间寻你,我们再商议。你也帮忙想想有什么稳妥的办法。如果事情难办就不必了,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
乞儿拱手,“恩公放心。我在此处等你!”
片刻之后,陈富贵又转了一圈,警惕地观察着身后的情况,悄悄返回了城郊的林中。
当他将消息说给了夏景昀,接着便补了一句,“事关重大,我不敢擅专,公子拿个主意,要不要相信他?”
夏景昀已经在心中很快地默默想了一遍,当日他是潜行来此,这几个乞儿提前得知他身份等在此间的可能性不大,如果这样,那他们此刻被收买并且故意找上门来的可能性更不大。
更关键的是,眼下他一时间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方才,在道旁充当斥候的护卫已经发现了楚宁县前来报信的军士,若是再等恐怕就真走不了了。
于是,他起身笑了笑,“一饮一啄,自有天命,结善缘,得善果,我愿意相信这世间的良善轮回。陈大哥,就劳烦你再去跟他们接洽一下,需要做些什么准备,我们尽快想办法离开此间。”
陈富贵点头应下。
不多时,那个乞儿少年便被陈富贵带了过来。
夏景昀笑着道:“小兄弟,别来无恙。”
乞儿少年瞧见夏景昀那张熟悉的脸,立刻跪下磕头,“小的拜见恩公。”
夏景昀一把将他搀起,微笑开口,“今日我们都要仰仗小兄弟了!”
乞儿少年连说不敢,然后问道:“恩公有何打算?”
夏景昀开口道:“这城中有一家昌吉号商铺,你可知晓?”
“秦老爷那么有钱,小的自然知晓。”
“你可差人去寻他一趟,让他以送货之名,找一艘船,送我等离开,我等自有办法取信于他。但问题是,如今码头和官道皆有重兵把守,有何处可以让我们抵达河岸,且能停船的?”
乞儿少年眼珠子一转,指着不远处的一处山头,“这座山上有一条小路,可以到河边。河边有个破败的小渔村,我们有个小妹妹的爷爷以前是山中猎户,我们去给她爷爷上香的时候,从那儿走过一次,我还记得路。”
陈富贵皱着眉头,“可我们是要逆流离开,你这个方向是又朝楚宁县去了啊!”
“没事!”夏景昀、苏炎炎、秦璃竟异口同声地摇头道。
旋即二女默不作声,互相别过头去,夏景昀便笑着解释道:“正是往楚宁县去,才更能取信于西楚县的守卫,届时又并非是不能在水上调个头。”
既然事情说定,秦璃便取出一块秦家的信物,让乞儿少年以秦家龙首州大掌柜的名义,去让昌吉号的秦掌柜准备一艘船,去楚宁县接收一批货物。
待乞儿少年走后,众人却在夏景昀的带领下,转移了阵地,只留了两个护卫在原地接应。
这一趟,有太多的不确定,不得不小心谨慎。
但似乎好运终于开始在这一刻眷顾起夏景昀一行。
那位秦家很是远支的昌吉号秦掌柜并没有搞什么小动作,在见到了那件信物之后,便立刻严肃认真地对待起来,安排船只,疏通关系。
而如夏景昀等人所料的那样,听闻是去楚宁县,守卫看在手上金钱的分量下,也没多阻拦。
另一边,乞儿少年亲自带着众人,穿过了幽暗阴森的林间,在荆棘丛中生生找到了那条小路,成功来到了江岸边。
看着彼此那衣衫褴褛的样子,众人忍不住哑然失笑又暗生感慨。
白昼悄然来了又去,夜色重新拿回了他的统治。
夜色朦胧中,一个将领模样的男子坐在官道旁的一个军帐中,默默端着酒杯。
一旁的亲兵开口道:“百夫长,熊将军那边传信了,咱们要不要让弟兄们加大点搜寻力度?”
“加大个屁!这些日子弟兄们还不够累吗?钦差是脑子有病还是怎么?会跑到我这儿来?”
将领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再说了,他姓熊的三千精兵都关不住人家一个人,老子就这两百人,能关得住?没找到还好,找到了又给丢了那才是大罪!该吃吃该喝喝吧!做做样子,路过的人都查查,今后别被大人抓住把柄就行了。”
而与此同时,一艘船缓缓行驶在水面之上。
一个乞儿打扮的小姑娘跟昌吉号的秦掌柜一起站在甲板上,秦掌柜张望着,“哪儿呢?到了没?”
小乞儿瞪大了眼睛,四下张望着不吭声。
“问你话呢!到了没啊?”
小乞儿忽然眼前一亮,指着岸边的一处,脆生生地道:“就那儿!”
秦掌柜顺着看去,只见一片漆黑,只有点模糊的轮廓,便吩咐船家靠岸。
“秦老爷,这岸边不知水深水浅,万一”
“老子让你靠岸你就靠,怕我给不起钱是怎么?”
小乞儿小声道:“这儿原来是个渔村,可以靠岸的。”
船家一听,歪着脑袋看了看,久远的记忆浮现,“哦,原来是这儿啊!那行!”
很快,船靠了岸。
船家架起一只舢板,接着舢板便是一震,一个人足尖一点便跃上了甲板,冷眼扫了一圈,接着才开口道:“来。”
很快秦璃和苏炎炎都在护卫的搀扶下走上了船。
蒙着面纱的秦璃装作自己的婢女,便让这位远方的秦家人大喜过望,连声表示自己一定全力配合姑娘的要求,只求姑娘今后在大小姐面前帮忙美言几句。
秦璃自然点头,此番此人救下他们一行,已是登天的大功,不必多说。
她和苏炎炎一起站在甲板上等着,不知不觉间,仿佛已经习惯了彼此的存在。
夏景昀站在岸边,看着陪着他们等到现在的乞儿少年,心头一动,“要不,你跟我走吧?”
乞儿少年没有犹豫,抱拳道:“多谢恩公高义,但是我不能走。”
夏景昀微微有些诧异,“为何?”
乞儿少年认真道:“我还有十几个弟弟妹妹要照看,我走了,他们大概率会陆续死掉。而你们也没办法把我们都带走。”
他顿了顿,笑着道:“更何况,我看得出来,恩公是顶了天的大人物,我想自己再努力做出点事情,更有本钱了,再来投靠恩公,而不是仗着这点小小功劳,求您赏一口饭吃。”
“这个功劳可不小了。”
夏景昀笑了笑,看着虽然瘦弱但却挺拔的少年,恍惚间,像是瞧见了当日劳工营中的自己。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和一张银票放在他掌心,“等风头过去,拿着这个,去漕帮找叶帮主,或者去楚宁县,找楚宁县令白云边,我期待你做出的成就!届时来中京寻我。”
说完,他转身上船。
舢板收起,船桨滑动,载着一船的人,顺流而下,而后默默调头,逆流而上。
少年站在河畔林间,一手牵着从船上下来的小姑娘,另一只手捏了捏手里的玉佩,将其郑重放好。
——
一夜黑暗之后,红日如轮,喷薄而出,照亮了广袤的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