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烟袅袅,殿中四面到夜便下了帘子,隔得内里颇闷热,像有火在地底暗暗地烧着。秦赐一身穿得整饬,此刻便觉得难受,新浆的衣领擦着脖颈,让他怀疑起了红疹子。秦束却无视于他的困境,只在他面前摆了满案的菜品,清爽可口的,鲜香辛辣的,而后便盈盈地笑着捧着腮,眼神里一览无余地是对他温柔的等待。
她的温柔是真的,她的等待也是真的。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秦赐只觉那金乳酥好像腻在了喉咙口,让他不由有些后悔上回对她的无礼顶撞。
本来帮她做事就是应该的,他为什么会生出不情愿的心思呢?
这么一想,偏又有些委屈了,他轻声道:“您既高兴,往后便不要找着借口躲我了。”
秦束看看他,转过脸,声音在飞烟中益发地轻了:“我何尝不想见你。”
他听见,竟是心中一痛,抬眼看去,那白玉一般的侧脸上,是霏微的幽冷的寂寞。
她的寂寞也是真的。
每一回见面的时光太促,他像是今日才终于看明白她的寂寞,一句话,七个字,简简单单地就令他心动了。
好像仍然是那个未嫁的少女,低着头,叙说自己不情愿的事,但因为到底没有对抗或逃避的法子,所以只能往前走,一意地、不停留地往前走。
他从食案边探身过去,伸臂抱住了她。安宁的拥抱,像是又一次和解。她宽容地笑笑,拍拍他,道:“今日竟穿了新衣裳见我?”
他放开她,有些不好意思,默默蹩回去拿起了筷子。她笑着打量他,一边请着他吃这吃那,一边道:“永宁宫给你办寿宴,我也该送一份礼过去。你想要什么?”
秦赐手中筷子顿了一顿。
秦束凝注着他,又问:“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我便送给你。”
秦赐抬起头,见到她眼中微弱而宁静的光亮,他忽然就有了一份不知何来的勇气,哑声道:“我想要您。”
“什么?”秦束微微一怔,脸上却先红了。
秦赐默默地扒了几口饭,放下碗,静静地又重复一遍:“我想要您。”
秦束笑了。
“你不是早就有我了么?”
不……秦赐下意识地要反驳,却发现无从反驳,他确然已经拥有过她,很多次了;但他想要的,却是更加不同的……
秦束的眼神里是脆弱的安宁,他看见了,他知道自己若再索求下去,很有可能,那安宁便会碎裂掉了——
“你不是早就有我了么?”
像是一道令人振奋的暗语,又像是一句更加扑朔的谜题。堂皇四壁间,两人像两个掩耳盗铃的贼,只偷觑着对方眉眼里的千山万水,但口中不会说,思念也好,梦想也罢,都只郁结到喉咙口为止,不会说。
秦束凝注他半晌,而后转身去了内室,在妆台前坐下,一一地去卸她鬓发上的首饰。薄纱帘帷上只映下来一个优雅的手腕轻抬的剪影。秦赐静了静,站起身,径自掀帘走入,一直走到了她的身后,粗糙的手掌抚摩过她纤细的脖颈。
那么纤细,他几乎只需要将手指并拢,就可以杀了她了。
但她却温和地笑着闭上了眼,好像一只猫,被他摸得很舒服似的。
他不知道自己与她,到底谁才是谁养的猫。
他在秦束膝边半跪下来,手掌仍是缓慢地摸索着,自那颈项,至于锁骨,然后轻轻地探入她的衣衽——
她忽而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这个动作,却既不是鼓励,也不是阻止。他看她一眼便懂了:她只是想要掌握主动。
秦束笑了,这笑容却如染着魔力,令他振奋,令他疯狂。俄而接二连三的哐啷声响,是妆台上的匣奁用物被拂落一地,秦赐不由分说地将她压了上去。
***
一场欢爱,筋疲力尽,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终于不那么僵持了。
“我猜,温太后会借着寿宴的机会,宣布一些事情。”秦束倚着床栏,斜眼笑着看他,声音拖得悠长。
秦赐并不急于穿衣,只拿眼光上下滑过她那光滑笔直的脊背,喉咙里发出一声仿佛胜券在握的笑,装傻般问:“什么事情?”
“那自然只有你和长公主知道啦。”秦束说。
话音未落,他已从后边抱住她腰肢,身子前倾过来又吻她,像是要堵住她的嘴。吻得她一阵上气不接下气之后,他才挑挑眉道:“不会的。”
秦束疑惑:“不会?”
秦赐却不说了。
他披衣起身之际,秦束若不经意地道:“父侯上回来说,在他那里积压了许多奏疏,都是弹劾大司马温育良横行不法的。”
秦赐一顿,“温司马是朝中宿臣,又是太后之父,若要动他……”
“没让你动他。”秦束笑道,“你只管保他就行,余下的事,我来安排。横竖鲁阿姊已死,现在的永宁宫,就如惊弓之鸟。”
秦赐道:“这会不会太着急了?”
“温珩是你自己处置的,却来说我太着急。”秦束柔声道。
秦赐想起那一晚上,此刻也要忘记了,那时候为何会有满腔的不甘不忿,以至于要将那个宫女当做诱饵摔将出去——很残忍,但他不后悔。
“我明白了。”他说着,终于起身慢吞吞地穿衣。
秦束侧首看他,那眼神竟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忽而,她笑了,柔声道:“我知道你自有主张,但是还望你,万事小心。”
这寥寥数语的温柔,却叫秦赐怔住了。再去看她,却只能看见她耳根底下的红晕,似是令她着了痒,还伸手去摸它。秦赐于是没能忍住,再度咬上了那个莹润的耳垂,秦束轻叫一声,又被他一把抱住。
秦束好笑地拍手打他:“做什么?”
秦赐穿衣穿到一半,裸着半个胸膛和结实的手臂,湿润的呼吸就震荡在秦束发红的耳边:“我今晚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