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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廿二,皇太子萧霂即皇帝位于太极殿,大赦天下,增文武位二等,赐鳏寡孤老帛。尊梁太后为太皇太后,称弘训宫;温皇后为皇太后,称永宁宫;杨贵人为太后,称永华宫。两宫太后临朝称制,司徒秦止泽录尚书事,少傅夏冰迁中书令,参辅朝政。
百官朝觐。
秦赐站在武将的班列之中,看见太子萧霂在老宦官的牵引下行即位之礼。六岁的孩子穿上了一身明黄衮袍,十二旈冕,虽然压得他步履蹒跚,却无端端还是显出几分威严来。身边的臣僚偶尔发出赞叹之声,伴随着礼官的一声声唱喏,秦赐也不断地行礼、起身、再行礼、再起身……
没有看见秦束。
她眼下身份仍只是东宫太子妃,必要等待正式敕令,才能抬入后宫。但秦赐抬眼向左侧望去——
司徒秦止泽站在班列最前方,领百官朝贺,仪容端正,身姿典雅,好像根本不将他女儿的安危放在心上。
温太后与杨太后两人,隔着重帘,背靠深红雕金的围屏,漠然而坐。
为了遮住颊上的红印子,温太后脸上的脂粉涂得比寻常还厚几层,看去活像一具美丽的尸体。
“看见那人了么?”她轻轻地道,“那个身材高大的胡人。”
杨太后蓦地回神,“怎么?”
温太后笑笑,“那是太子妃的人。”
杨太后仓促望了望四周,“怎么不见太子妃?”
温太后抿唇而笑,不答话。
杨芸其实是有些害怕她的。温晓容的身上,有一股世家女浑然天成的傲慢,却又包裹以柔和宁静的伪装,柔滑得让人无从攻击。意识到秦束不在此处很可能是出了事,杨芸感到一无所依的不安,不由得又看向前方的小皇帝。
孩子正坐在御座上,大约是很无聊吧,踩不到地面的双腿晃荡着,也不知有没有在听王全宣读的诏书。他的背后,像是拴着千万条丝线,一举一动,都在这殿堂下众目睽睽的操纵之中。
未过片刻,百官领命,山呼万岁之后依序告退,杨太后这才看清了那个胡人。
确实很高大,在一众文弱的汉人中间,他身材挺拔宛如渊停岳峙,此时正向帘后冷冷地扫来一眼。
那双眼睛是灰色的,像无感情的天空。
温太后突然出了声:“拦住秦赐!”
身边侍卫立刻杂沓而出。
然而与此同时,殿外竟也有一列执刀兵士鱼贯而入,正挡在那些侍卫的面前!
温太后蓦地站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人回答她。已无旁人的大殿中,空气冷得像凝成了冰。
不过是瞬息间事,侍卫被拦,秦赐便走得远了,而那一列兵士也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随之往外行去。
温晓容脸色惨白,转头看向杨芸:“他这是带兵入宫?这是要逼宫?!”
帘帷被虎虎地掀开,露出萧霂一张愣神的脸:“母后,什么是逼宫?”
“这不是逼宫。”杨芸也被着实骇住,但却战战兢兢地道,“他带的只是自己的亲兵,按理,他也在大行皇帝遗诏之中,带一队亲兵入宫,不过分……”
“原来如此,是不过分。”温晓容银牙咬碎,反而带出了笑,说出的话,也像是一句冷酷的反诘。
***
退朝之际,秦止泽也见到了秦赐带入的那一队亲兵。
想起萧镜在遗诏中特特提到了此人,秦止泽不由得又多看了他两眼。本来秦赐既姓了秦,便该认自己为宗,但实际上却很少前来亲近,秦止泽对他的性情所知甚少,但料他必是聪明人。此刻,秦赐却朝他迎上前来。
秦赐神色虽透着冷酷的阴鸷,但因身材高大,到底是凛然屹然的样子,反压得秦止泽堂堂三公矮了一头。
“太子妃为何不在?”秦赐盯着他。
秦止泽望了望四周,招招手将他带到殿外的白玉阶下,石狮子旁边的阴影里,“温太后不许她出来,说是官家还未正式下诏,她的身份还不能定下。”说着说着,脸上透出忧虑的神色,“老夫虽是辅政大臣,若此刻为她出头,却难免为天下非议,说老夫以国为私……”
“官家何时下诏?”秦赐只道。
秦止泽低声道:“不好说。官家年幼,温太后定将他拘管得紧,旁人无从左右。”复深深叹口气,“秦将军是有心人,这话老夫也只同你说——当前有老夫坐镇,温太后虽不敢拿阿束怎样,但怕就怕,夜长梦多啊……老夫身不自由,否则早已闯入东宫去接人了!阿束毕竟是老夫的骨肉……”说着说着,以袖掩面,竟似要擦泪一般。
“我知道了。”秦赐却只是冷淡地回应了一句,便往旁处走去了。秦止泽无端有种受了气的感觉,扭头却见秦赐在不远处追上了新升官的夏冰。
如今这事体,自己不好出面,但让秦赐出面却是绝佳的。这个胡儿,果真不蠢……亦是阿束未雨绸缪,做得一手好局啊。
秦止泽捋了捋胡须,似乎很满意地露出一个衰老的微笑。就像他自己说过的,阿束是他最喜欢的孩子啊。
***
这一夜平静如流水。
明明从不远的地方传来了山呼万岁的声响,甚至在那嘈杂之中,还可以分辨出置酒作乐、觥筹交错的声音,但不知为何,却令这东宫的夜晚更加地冷寂了。
阿摇在反应过来后,便心急如焚,秦束却始终只是读书。
她知道父侯尚不会就此放弃她,因为自己对父侯还有用处。只要有用处,就有底气。
“阿摇,”她出声唤,“坐下来吧,我们谈会儿心。”
阿摇转身,颇奇异地看着她道:“谈心?”
秦束微笑,“是啊,谈心。”说着,她敛袖,将灯盏中的灯芯又拨得亮了一些,火光将她鬓发如云而脊背挺直的影子优雅地拓在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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