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笑了,抬手披上风帽,往马车走去。他在她身后半步远处跟随,听见她又说了一句:“你的姓氏是秦,扶风秦氏。”
***
那马车边的仆从这时忽然冒出了头,撑着伞蹚水过来,恭声道:“小娘子。”
不愧是秦府的下人,明明有他这样一个生人杵在面前,却还能做到视若无睹。
少女敛了笑容,微微颔首,上了马车。
车仆鞭马,“啪”地一声,在雨夜中听来,既含混又响亮。既而马车缓缓起行,而他站在车辕边,静了一刹,抬步跟上。
车帘摇摇晃晃,车中似有灯,将少女墨发披落的侧颜映在娇软的帘幕之上。雨水如针砭般密密麻麻刺在他身,但他一无所觉,只是跟着马车行走。
忽而车帘被一杆翠玉如意挑了起来,少女瞅着他扑哧一笑:“你方才怎不逃走?”
他道:“您没有吩咐我走。”
少女眨了眨眼,“逃走还须我吩咐吗?”
他道:“您赐我姓名,我听您吩咐。”
少女静住了。
夜色浓黑,车中的光亮不过能照见男人身侧方寸之地。风雨像在他们两人之间筑了一面墙,她看见他遍身披雨地沉默行走着,雨水从他的发丝间淋淋漓漓地流落下来,滑过那棱角分明如刀削的鼻梁与下颌,单薄的囚衣湿透了贴在身上,勾勒出胸膛腰腹的结实轮廓。少女想笑,却没能笑出来,她感到这个男人和她身边所见的那些男人都不一样。
他很英俊,但却不是中原人那种文弱优雅的英俊,而是一种冷漠的、钝重的、野蛮的英俊。他的身上看不到丝毫诗书矫饰的斯文气,在那双浅灰色的瞳仁里,只有一望无际、风沙翻飞的夜空。
他看起来,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挂念。
她的手一分分攥紧了如意,身子不由得往前凑近一些,却见他那双眼瞳若是看得久了、看得深了,隐隐竟泛出秋草般的苍绿色,就像……
就像狼的眼睛一样。
“秦赐。”她从口中缓缓念出这两个字。
男人的眼神好像震了一震。
她盯着他:“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秦赐道:“您是司徒秦家的小娘子。”
她道:“你知道司徒秦家有几位小娘子?”
秦赐道:“不知道。”
少女复慢慢地笑了,仿佛一朵优昙花慢慢地绽放开。这一回,她笑得好像很轻松,雨水在她的眸子里落下了漫天的星星。他稍一抬头,又如被灼烫般低下了头。
“你不用低头,往后都不用。”她笑道,“你认不认字的?”
“认得一点。”作为黄沙狱里的官奴,他有时要帮狱丞狱卒送信,乃至忙碌时帮他们整理文牍,是以不得不识几个字。
“那你伸手出来。”
“什么?”他没有听清。
“伸手。”
他虽然不解,但看向她时,她的眼中一片坦然。他也便坦然下来,将右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便递向那车帘下。
一只柔软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指,然后另一只手在他摊开的掌心上写了一个字。
车马声粼粼,风雨声凄凄,掌心的痒让他本能地蜷了蜷手,当即又意识到无礼而张开。她似是笑了,而后那手的温度便离开了他。
“记住了吗?”她问。
他慢慢地收回手,神情未变。
束。
她叫秦束。
“记住了。”他道。
***
黄沙狱在皇城西边,而皇亲贵戚围绕着宫城,都居住在最南边。马车穿过了大半座城,终于遥遥地望见宫阙的轮廓,而在那宫阙之外,最夺人眼目的,便是大司徒秦止泽的府邸。
秦束在侧门内下了车,院中便有婢仆出来迎接。秦束转头,见秦赐仍直立不动,轻声道:“你随衡州去换身衣衫,然后好好睡一觉。过几日再来见我。”
有个小厮已站到了秦赐身边,料想便是衡州了。
秦束身边的女婢道:“怎不应声,哑巴了?”
“阿摇。”秦束微带斥责地道。
秦赐却开口:“小娘子。”
秦束好像也很惊讶他会开口,微微笑地“嗯”了一声。
“……遵小娘子吩咐。”秦赐后退一步,他的声音听来便遥远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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