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姑娘呢?”
“在东厢呢!”
荆无忧回神,心下一喜,舅舅回来了!
她顿时就没心思想别的了,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跳起身,快步冲过去打开了房门:“干娘您可算回来了!”
门外一身妇人装扮,妆容艳丽的墨清风情万种一笑:“嗯,想我没有?”
“当然想了!”荆无忧忙把他拉进门,绕着他转起了圈,上上下下打量个不停,“不是说最多半个月就回来吗?这都好几个月了,可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还是,还是出什么意外受伤了?”
小姑娘在外人面前一向是乖巧娴静的,这会儿却是皱着眉头插着腰,半点平日里规矩的模样都没有。
墨清好笑地按住她的脑袋:“放心吧,没受伤,之前写给你的信上不是说了么,有点事情耽误了。”
荆无忧没说话,只凑到他身边闻了闻,确定没有闻到血腥味也没有闻到药味,这才放心地舒出一口气说:“可不能怪我不信你的话,谁让你有前科呢。”
两三年前吧,有一回墨清也是这样出门好几个月才回来,荆无忧一开始信了他的话,以为他真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后来意外闻到他身上的药味,才知道他根本不是去办事了,而是受了伤,不得不在外头养好伤再回来。
“……行吧,我自己做的孽我自己受着。”墨清笑着投降。
荆无忧动作麻利地给他倒了杯茶,又让人去厨房拿了些糕点过来,这才问起了正事:“那你这次去了这么久,可有什么收获吗?”
墨清目光往外头扫了一眼,确定不会有人听到他们俩说话之后才稍稍正色道:“收获不小,只是却也不慎露了点马脚。”
他说着就把他这几个月的经历简单概述了一遍。
荆无忧这才知道,原来舅舅迟迟不归,是因为被人盯上了。
事情还要从那个名叫荷雨的丫鬟说起。
这个荷雨是荆无忧她娘,也就是曾经的镇国将军魏红英在北狄人手里救下的一个普通大越女子,因为无处可去,就被魏红英收做丫鬟留在了身边。
荷雨感激魏红英的救命之恩,平日里伺候得十分尽心。因她为人聪明机灵,性格也讨喜,魏红英平日里颇为看重她。然而在当年事发后,她却突然失踪不见了,墨清和荆无忧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她的人或尸体。
至于他们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力气去找她一个小小的丫鬟,是因为魏红英断气之前留下的最后一点线索,就是荷雨。
——没错,魏红英包括所有魏家人,根本不是外人知道的那样,是被当今圣上派人暗杀在北狄境内。那个时候,他们早就已经死了。被人接往北狄,死在北狄的,不过是幕后凶手为了坐实魏家通敌叛国的罪名,找人假扮的。
事实上,早在北狄人破城而入,屠尽满城百姓的前一天晚上,魏红英包括她的丈夫、父亲、儿子、儿媳就都已经命丧九泉了。
对他们下手的,就是那个后来出面交出了所谓“魏红英与北狄王子往来信件”的副将。
那人是魏红英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好友,魏红英一直视他为亲兄长,然而那人却一直深爱着魏红英,并因为魏红英最终选择了一个山匪出身的泥腿子,也就是荆无忧她爹宁渊为夫一事因爱生恨,最终被这整件事的幕后主使——天子之师陈太傅说动,背叛了与他共同生死几十年的魏红英。
那天晚上,城中的魏府遇袭,那副将以府中老少妇孺为诱饵,设计魏红英与其夫,其父,还有其两个儿子惨死,之后一把烧了魏府。
如果不是墨清及时赶到,及时用荆无忧闲着没事儿捣鼓出来的小密道把她和小长安带了出来,魏家的血骨将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之后的事情就是外人看到的那样,第二天屠城之战中,陈太傅派人伪装的魏红英下令打开城门,迎敌进城,在众人面前现了个身后“带着家人”消失无踪,最后被当今圣上派人击杀在北狄境内。
这其中其实有很多不合情理的地方,但那位陈太傅心思缜密,又有那个对魏家无比熟悉的副将做他帮手,旁人即便心中怀疑,也根本找不到证据替魏家人平反。尤其是后来那个副将也被陈太傅设计灭了口,事情就更加死无对证了。
墨清和荆无忧查了这么多年,也只查到两条算得上重要的线索:一、魏红英死前见过荷雨,并在死去的地方暗暗留下了一个只有墨清能看懂的,代表着荷雨的印记。二、当年之事的幕后主使是当朝陈太傅,因为魏红英的长子,也就是荆无忧的大哥,小长安的父亲,无意中发现了陈家私占银矿的秘密。这是算得上谋逆的大罪,陈家怕东窗事发,再加上魏家功高,在朝中妨碍了太多人包括陈家的利益,所以他们选择了先下手为强,并不惜拿一城百姓做牺牲。
陈家乃百年世家,在京中根深叶茂,不是轻易能撼动的。荆无忧和墨清都想过刺杀陈太傅,但发现根本不可能成功,最终两人只能暂时忍下心中的杀意,选择先去找第一条线索。
皇天不负有心人,找了这么多年,墨清终于找到了荷雨的下落,只是她却已经疯了,根本不记得当年的事情。
墨清想了很多办法,费了很多力气才终于从她嘴里挖出一条关键信息:魏红英中计后没多久就发现不对了,千钧一发之际,她把怀里的兵符和布阵图交给了荷雨,然后想办法让荷雨诈死骗过了敌人的眼睛。
这么多年来荷雨一直死守着那两件东西,但魏家人已经死绝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信任谁,再加上生活的困苦和日日要担惊受怕的折磨,渐渐地她就有些神志不清了。
好在她的坚守没有白费,墨清最终还是按照她给的线索找到了魏红英留下的兵符和布阵图,只是却也因此打草惊蛇,被陈家人发现了踪迹——陈家人这些年也一直在暗中派人寻找魏红英的兵符,因为当年当今圣上派去北狄的杀手并没有在那个假魏红英身上找到兵符,陈家人做贼心虚,一直对此有所不安。
“也怪我当时不够小心,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墨清说到这啧了一声,“为今之计,我也只能先出去躲一阵子了,不然怕是会给你和长安带来危险……”
荆无忧本来还在为找到了证据而欣喜,听到这里,不由心头一沉:“怕就怕已经晚了。”
她从来不敢小觑她的敌人,更不敢拿宁远伯夫妇冒险,犹豫片刻后她下了决心:“把长安留在这里,我跟你一起走。”
长安只是个孩子,外貌上又因为身体不好,看起来比他原本的年纪要小几岁,目标不是那么明显。她不一样,最近照镜子,她发现自己与爹娘长得越来越像了,虽然不至于一眼就被人认出来,可在那些心有怀疑的人眼里,只怕是藏不了多久。
墨清一怔,眉头皱了起来:“那怎么行?外头这风餐露宿的……”
“我可以的,”荆无忧抬起眼睛,“舅舅,不管怎那么样,我都不能连累伯爷和芳姨,不然如何对得起他们这些年的真心相护?”
说罢就将自己已经确定了玉衡的身份,并且他应该很快就会行动的事儿说了出来。
墨清对此并不意外——对于玉衡的猜测荆无忧从来没有瞒过他。他又劝了荆无忧几句,见怎么都劝不动,只好无奈地点了头:“也罢,横竖就是一阵子,等姓玉的那小子成功干掉他老子登上皇位,那姓陈的老王八蛋好日子也就到头了。不过这事儿你打算怎么跟宁远伯两口子说?还有你跟严绍那臭小子的婚期,我记得也快到了吧?”
荆无忧一怔,心下有一瞬的恍惚,但她不想让舅舅担心,便只抿着嘴巴点了一下头说:“我晚上想想怎么说,明日再去找伯爷和芳姨。至于婚事……等我们商议过后再说吧。”
墨清刚回来还不知道外头那些流言蜚语,闻言点点头,又随口说了两句,这便回屋做准备去了。
荆无忧起身走进内室,给供桌上放着的那排无名排位上了香,又站在那发了一会儿呆,这才踏着不知什么时候暗下来的天色回了自己的寝屋。
只是大约是心里藏了事,她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荆无忧抿唇坐起身,让丫鬟去厨房弄了一碗热羊奶过来——这年头的人是没有喝奶的习惯的,因为不管是牛奶还是羊奶都会带着一股让人难以忍受的膻味。然而荆无忧自幼在北境长大,知道怎么处理羊奶,让它变得好喝,也知道睡前喝一碗奶有助安眠,所以这些年来,几乎是每天晚上,她都会喝一碗处理过的羊奶再睡觉。
那是她记忆中家乡和亲人的味道,能让她安心放松。
然而今晚的羊奶也没好使,荆无忧喝完又翻来覆去好一会儿,依然半点睡意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