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2 / 2)

人们只留下了岸边一堆取暖用的篝火。每天黄昏的时候,会有人悄悄过来点燃火堆,放下饭团和其他食物,然后头也不回地逃跑。

这条溪水也没人再敢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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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阳是真的想哭。

明明只是想要靠近龙脉,看看自己的出生地而已。踏入那条发光的河流,记忆、时间的概念,全部都失去了。

等再回过神来,自己就立在这条溪水中,周围是翠绿到要滴出汁液似的植被,再远些,是绵延不绝的鸦青群山。

在自己周围,草木旺盛的生命力几乎勃发到要盖到他脸上似的,所有植物都在拼了命地拔节生长,在寂寥的夜间,甚至可以清楚听见根脉往下深入的声音。如此恐怖的生命力,让他有种这条溪水在吸收自己体内的养分,供给给其他草木的不祥感。

在水里泡三个月,什么衣服都没法穿了,只能光溜溜地伏在岸边的石头上。溪水大概到了他腰部中段的位置,不会呛到他,龙脉体质也不会出现巨人观之类的问题,但是也实在是冷得难受。

有什么东西缠绕在他的脚踝处。一旦他的脚踝要脱离水面,那个东西就会立刻发力把他拖下去,简直就跟水鬼一样。但是不管是蹲在水里看,还是伸手去摸,脚踝处什么东西都没有。

好在,晚间的火堆从未断过。

被火堆烤过的青草地一直是暖洋洋的,上半身可以趴在那里取暖。松阳知道村民害怕,有人来点火的时候就躲开,等别人走了,再伸着手在火边烤烤。

跟别人说要去旅行,结果完全是刚出门就被困住了嘛。啊,很难受,想哭。

不知道在溪水边趴了多久,连头发都长到腰部了。一天上午,松阳听见了悉悉索索的踏草之声。

“……如果他还活着,大概会在这个位置。我们就不过去了……”

“好,感谢。”

一个背着木箱的男人走了过来。他的发色很奇异,是纯白的,白到一点杂色都没有,就像得了白化病的孩子。眨巴着眼跟水中的松阳对视了两秒,男人开始摘取周围青翠欲滴的树叶,用手指捻动出汁液来,接到一个小瓶瓶里。

“在找什么?”松阳问。

男人把嘴里叼着的弯弯扭扭的烟喷了出来。

“……居然会说话!”

“那不是当然的吗……我还会作俳句。”

“是嘛,作一首听听?”

“翡翠鸟影,滚滚溯流上。最上川。”

“……最上川是多余的啦。”

男人噗地笑了,把背上的木箱放下,叮铃哐啷的不知道在鼓捣什么。他抬眼看了看松阳光裸的上半身,顺手从木箱里掏出了一件长风衣。

“把这个穿上吧。”

“会打湿喔。”

“没事。”

木箱边上放了两个小瓶瓶,白发的男人戴上特殊材质的黑色手套,一切貌似准备就绪了。松阳看得满头雾水,又听男人问:“被缠住的是左腿还是右腿?”

“右脚的脚踝。”

“保持脚踝在水面以下,尽量缓慢地将身体坐上岸来。”

松阳听话地照办。男人伸出一条胳膊把湿漉漉的松阳往自己身边带,另一只手拿着一个装着绿色液体的小瓶子,拇指顶在瓶盖上。

“会有点疼,不用怕。”

在右脚脚踝即将浮出水面的时候,松阳隐约听到了一声嘶嘶的叫声。脚踝上再次传来无形的拉力,松阳心里哀叹一声,估计又得被拉下去吃一大口水了。

说时迟那时快,男人飞快地将瓶盖弹开,将那一小瓶绿色液体全部泼在了松阳的脚踝上。

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互相啃噬和搏斗,脚踝上一时又刺又疼。最后脚踝处的水面轻轻划开一圈涟漪,脚上的拉力消失了。

“……那个——”

“是虫。不过挺奇怪的,你自己就是光脉化身,居然看不见虫吗?”

虫?松阳觉得背心处爬过一阵痒意。

“屎壳……”

“为什么首先就联想到屎壳郎啊。”男人又笑了。他的笑容跟松阳的温和不相同,既不冷也不热,只像淡淡的一掠而过的微风。

“回去再解释给你听吧。”

看见旅行的虫师先生带着只穿了一身风衣、全身滴水的男人回来,全村人民都沸腾了。

“……居、居然还活着!山神保佑啊!”

“简直是神迹!”

立刻就有赤脚医生来检查松阳泡在水里的腿,上了年纪的婆婆在衣橱里东找西翻,找一件自己儿子的旧和服给松阳穿。“奇怪呢,”赤脚医生按着松阳的小腿肌肉,“泡了那么久,连皮都没皱。”

“我处理过了。”没等松阳开口编个理由,坐在不远处餐桌边的男人回答道。

松阳笼着因为长期压在衣橱里而带着木头气味的旧和服,坐在暖洋洋的火堆旁边,还有人贴心地给了他一床被子。泡在水里的时候不觉得,现在身体一放松下来,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沉重。

“好好休息吧。你被名为‘蕤’的虫缠上了,那种虫会汲取生物体内的养分,输送给自己所寄生着的植被。”

“那,那条溪水不是很危险吗?”旁边有带着孩子的妇人发问。

“普遍情况下,‘蕤’是不会这样霸道的。人在山间行走,或者在水中嬉戏的时候,有时明明没有怎么活动,却突如其来地感觉到疲累,那就是‘蕤’进入了人的身体,在汲取养分。但是像这样把人缠住不让走的情况,还从未发生过。那位先生的体内几乎全都是流动的光脉,对于虫来说养分太充足了。”

松阳窝在小被子里,连睁开眼都开始有点困难。但是这位虫师明显是居无定所漂泊的类型,就这样一觉睡过去的话,他可能就会错过目前为止对这个世界获知信息最多的人了。

他强忍着困意,轻声问那位旅人:“先生的名字是?”

“我是虫师银古。”白发男人的目光放到他脸上来,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平淡的声音里,多了一点温柔的安抚。

“放心睡吧。我会留到你醒来为止的。”

第32章/生命之歌/

耳边有烛火燃烧的噼啪细响。

这让松阳回想起了在私塾的烛光下,自己给远行在外的学生们写信时的情景。那时真是满心期盼和纠结啊,又想要他们快快长大,又想让他们早早回来,别在外面不小心染上风寒。恨不得把自己心里的所有温暖和爱都写进信里去,让学生们揣在身上。

“醒了啊。”

身边是陌生的男人嗓音,因为是深夜,特意放轻了些,没来由让人觉得心里安静。松阳在枕上侧过头,看见银古翠绿的眼睛。

“我给你调了一点药,是用光酒调的。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会受不住,但是对于本来就是光脉的你来说,应该刚刚好。”

松阳撑起身子来喝药,过久未曾修剪的长发从肩头滑落下来,眼看就要掉进药碗里。银古下意识伸手过来,却没有做出挡住头发这种稍显亲近的举动,只是端开了碗,说:“还是坐起来吧。”

比自己更温柔,却比自己更疏离的男人。

松阳一心想在对方那里寻求一个答案,咽下了味道怪怪的药,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银古先生,我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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