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槿继续屏着呼吸,脚步声渐渐远离,他心中的欣喜慢慢上涨,随后“啪”的一声,屋内的电灯亮了。
亮光刺得唐槿闭上了眼睛。
“既然撞上了,那就别客气。”
唐槿闭着眼睛听着傅冕在他房内发号施令,部署位置。
他越听越感到心凉。
等众人的脚步蹿出去之后,傅冕走回了床边,他看到唐槿紧紧地闭着眼睛,眼皮和嘴唇都在发颤。
“俗话说祸不及家人,我本来也是那个打算。”傅冕按住了唐槿的肩膀,另一手攥着刀把猛一用力,刀拔了出来,唐槿浑身蹦颤了一下,忽然爆开双眼,双手猛地向傅冕的脖子掐了过去,傅冕将拔出的刀又捅了过去,他捅的是唐槿的眼睛,人能发出的激烈的惨叫也不过如此,傅冕拔出刀,甩掉刀上的眼珠子,看着在床上翻滚的唐槿,他脸上久违地露出了笑容。
舒服。
真舒服。
原来每个人受罪的时候,模样都是一样的难看。
曾经,他觉得自己很丑陋,光着身子面对着冲进来的傅家人时,被鞭打得满身伤痕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一步一爬地离开安晋时,他想这世上都没有比他再丑陋不堪的东西了。
然而,当他杀第一个人时,他才发觉其实人都一样,临死前都是很丑陋的,他并不是特例。
他死过,再也不会丑了,现在,轮到别人了。
傅冕拖着半死不活的唐槿出了屋子。
太平日子过久了的人就跟绵羊差不多,骤然遇上了一群饿狼,全没有还手的余地,傅冕将唐槿扔在地上,在院子的水池子里洗手。
水池子里养了许多锦鲤,身上的鳞片闪闪发光,水波带来了血腥味,鲤鱼们张开嘴,翕动着吸入水中的血沫,傅冕看到这场景感到了有趣,便微微笑了一下。
在滥杀中,他找回了自己的笑容。
杀人,抢钱,在黎明的光到来之前,傅冕带着唐槿离开了唐宅。
他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走,实在是安静极了。
拷问对于傅冕来说很乏味,通常被拷问的对象都会很轻易地招供。
唐槿也是一样。
同时,他还反过来拷问了傅冕,一只眼睛流着泪,一只眼睛流着血,他问:“傅冕,你为什么变得这么狠?”
傅冕手上把玩着一把短匕首,斜睨了面上血污一片的唐槿,他笑了笑,“我从来没变过。”
很可惜,叶竹青并没有如他告诉唐槿的那样去了东城,但也不是那么可惜,傅冕抓到了马既明。
原来他的竹青是那样的货色。
婊-子养的。
傅冕杀了马既明。
他一样杀了唐槿,唐槿没有马既明的好运气,傅冕是先砍了他的手脚,让他又生不如死地熬上了几天后才将他杀了。
他不肯承认他是因为嫉妒。
叶竹青告诉他的一切全是假的,对唐槿居然还透露了一丝丝沾边的信息。
“当家的……”
傅冕微一抬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凝视着手里的枪,他低声道:“以后别这么叫,怕人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出身么?”
“诶,爷……”
对于这个年纪不大的首领,手下的人无不心服口服,够狠,够横,出身好读过书,有脑子有手段,跟着他,他们能一路从杂匪混到如今做起正经的烟草生意,要是没有傅冕,他们一辈子都只能躲在山里啃窝窝头。
“什么事?”
“查到了,那婊……”
锐利的目光斜斜地扫来,那人连忙改口,“小樱桃的坟。”
清溪是个好地方,方开春的时节,春雨绵绵,整个小镇都像是笼罩在雾中,傅冕行走其中,发觉这地方倒是很适合种植烟草。
身边的人替他打了伞,傅冕提着长袍拾级而下。
清溪经历过轰炸,坟场偏僻,幸免于难,零零散散的还有人正在拜祭。
寻着踪迹找到了小樱桃的坟,傅冕一见坟包便笑了。
坟是无人打理的模样,上头长满了草,外头一圈环绕着不知名的野花随风飘摇。
傅冕俯身蹲下,上下打量了这不成样子的坟包,拉过一朵红艳艳的野花嗅了嗅,心道:“都是不孝子。”
“师傅,徒儿又来看您了,您落叶归根,这已经是第三年,在下头还过得舒坦么?碰上送您剑的老朋友了么?”
“对了,我给您介绍个人,这是个大人物,生得可俊了,给您瞧瞧,他名叫宋玉章,是海洲的商会主席,他虽然身份尊贵,但同徒儿却是惺惺相惜……”
肩膀被轻轻一拍,手上打开的项链受了惊吓落地,然后便被一只手给捡了起来。
项链中夹着一张黑白的人像,眉眼英俊潇洒到了极致,面上笑容淡淡,透着一股破空而来的风发意气。
傅冕凝视着人像,手指不自觉地用了力,金链条绞进了他的掌心,新仇旧恨,新伤旧疤一齐作起了痛,身边质问的声音嗡嗡作响,傅冕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仿佛昨日重现般,耳畔又响起了一声。
“阿冕。”
带着笑意,很是温柔。
“竹青。”
他呢喃出声,随即便愣了神。
他发觉自己的声音,好欣喜,也带着笑。
鲜血顺着链子滑落,手也一并垂了下去。
傅冕闭上眼睛,顺着风下坠,他感到很舒服,像要睡着了一样舒服。
一直以来,他都走在一条长路上,起初,他以为那是一条复仇路,走到最后,他才渐渐发觉,原来……那是一条回头路,一条不归的回头路。
他要睡了,真的要睡了,这一回,他不会再做噩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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