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拉维心说,你是不知道印度洋的厉害,遇上成串的暗涌,扎得再解释,也得碎一片。
于是他交了罚金,把地毯收回来,准备想法卖到美洲大陆去,在那些人傻钱多的佛郎机人赚回来。然后便连夜出发,第二天与大队伍在上海汇合,往国内开回去。
他这边长话短说,到了次年一月份,经过三个多月的长途跋涉,终于到了波斯。这一路上虽没遇到大的风暴,却颠簸的比往常厉害……当然这里面有故意的成分。巴拉维心道:‘估计得打了一半。’心中不由雀跃起来,不光是为了出口气,还为了巨利——大明的瓷器多贵呀!如果打破了一半,明国人得赔他百万两之巨,这个钱不但足以弥补损失,还让他赚盆满钵满。
心中一得意,便大张旗鼓的邀请相熟的商人一齐检验,还特意请了一班乐队大吹大擂,显然是想让明国人丢个大人,以泄心头只恨。
谁知当一篓篓的瓷器打开,奇迹却发生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颠簸后,篓子里却连个碟子都没有碎,更别提别的了。
巴拉维眼前一黑,竟然昏厥了过去……没捞着报仇倒在其次,关键是这趟连本都远没赚回来,还得赔上好几万两银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也没见沈默再动身手脚啊?因为他早就动过了……当初巴拉维执意要加那个‘赔偿条款’,他便担心对方会拿这个做文章,便琢磨着怎么解决这问题。起先也想不出来,后来一天吃饭时,看到一道豆芽菜,才灵机一动,想出个法子来。
他命人在包瓷器的时候,除了按过去原样包装以外,还命人在空隙处放满了绿豆,然后洒上少量清水,将盖子盖上,包装的严严实实。
如此一来,在运输途中,绿豆缓缓发芽,最终变成豆芽……只要不见光,它就一直不会长出叶子,只要保持水分,它就能一直存活下来,这都是沈默上辈子,小学时做实验得出的结论……他叮嘱那些跟船的人,吃住在瓷器边,就是一方面防止对方故意破坏,一方面偷偷浇水,以保持豆芽的营养。
结果无孔不入的绿豆芽,几乎将篓中所有空隙处全部填满,任凭途中风浪颠簸,瓷器有了这样软硬适中的无缝保护,自然安全无损了。
当然等沈默知道这件事,已经快到第二年的夏天了,所以还是把目光投回苏州,回到长子压着巴拉维回到市舶司的那天吧。
那天沈默其实一眼就看到长子了,谁让这家伙坐着都比人高半头呢?强忍着相认的冲动,他按部就班的反击了巴达维,待众商人用餐开了,才迎向笑着望向自己的长子。
许久不见,长子的变化太大了,他的身形更加魁梧,蓄起了短须,人也沉稳老多了。沈默走到他面前,本来想给他个熊抱,伸出手去却变成重重一拍,大笑道:“学人家留起胡子来了!”
“你不也一样。”长子呵呵一笑道。两人动作虽然没有以前热烈,目光中的感情却更深沉馥郁,这就是男人间久而弥坚的友情。
短暂的寒暄后,沈默知道他会跟着巴达维回去,换言之,连在苏州过夜都不能,赶紧拉着长子回去家里,让若菡出来相见,让柔娘炒几个好菜去。
伯伯、弟妹的见过之后,夫妻俩便把长子引到内间,若菡挺着明显凸起的肚子,带着丫鬟、老妈子亲来照料,即使胡宗宪来,也没得过这种待遇。
长子自然十分感动,却也不敢劳驾弟妹,这时候方桌上已摆下四个冷盘,两副杯筷,等他们坐下,若菡用块洁净的手巾,裹着一把酒壶来替他们斟酒,长子便慌忙逊谢,口中连称:“赶紧歇着吧,千万不要忙了。”
“夫人,”沈默笑道:“你敬了兄弟的酒,就先进屋歇着吧,免得兄弟多礼,反而拘束。”
若菡一边敬酒一边笑道:“伯伯下次来,定要带着嫂嫂,我们女人好有个说话。”长子夏天已经成亲,是他爹一手操办,沈默还抽空回去参加了他的婚礼呢。见过新娘子,是个文静秀气的女孩,新婚燕尔之后,便留在绍兴照顾公婆,却没跟在长子身边。
长子憨笑一声道:“我知道了。”喝了酒,若菡便出去了,只留下侍候。
待她一走,沈默便眉飞色舞道:“我厉害吧?”
“几月生?”长子不动声色的问道。
“明年四月底。”沈默嘿嘿笑道,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我四月初。”长子夹一筷子菜,很淡定道。
沈默嘴巴一下子张得老大,不由失声道:“不可能吧?你六月份才结的婚。”
“我首发命中!”长子顾盼自雄道。
“你厉害……”沈默泄气道,说着又高兴起来道:“太好了咱们结个儿女亲家吧。”
“你是文官,我是武官。”长子有些黯然道:“不怕人家非议?”
“文官武将有区别吗?”沈默瞪大眼睛道:“当然也是有的,”说着指指自己胸前,又指指长子胸前的‘黑熊’补子道:“我这是个飞禽,你那是个走兽,咱俩合起来就是禽兽,谁也不比谁高贵。”
饶是长子不动如山,也不禁失笑道:“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所以我说,将来你闺女跟我小子,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沈默举杯道:“来,亲家,咱们干一个。”
长子却不跟他碰杯,道:“我会生儿子的,如果结亲的话,也该是娶你闺女。”
“你这人还是这么死心眼,”沈默笑骂道:“你早晚会生闺女吧?就算是杨继业,还有八姐九妹来着。”
“这倒是。”长子点头道:“你也一定会生儿子的。”两人这才和和美美的碰了一杯。
“你要是生了闺女呢?”长子问道。
“便宜了你家臭小子。”沈默摆摆手道:“你这家伙,还不吃亏呢!”
长子这才心满意足,笑着不说话。
喝了一阵子,把家长里短都说完,沈默轻声问道:“我听说俞将军的日子很不好过?”
“是啊,”长子跟他也不保密,点头道:“还不是水军闹得吗?将军希望御敌于国门之外,全力以赴发展水军,可造船太费钱了,一个地方船厂根本负担不起,只能分散到各沿海府县去,结果造出来的船五花八门,千奇百怪,根本不能形成战力。我们将军便反复上书大帅,申请能把江浙闽的船厂统一管理,统一核算,就这事儿惹恼了各地的官府,都说我们将军是砸人饭碗,从征兵到供给上,处处给我们俞家军使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