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1 / 2)

香奁琳琅 尤四姐 3609 字 2023-08-12

明妆颔首,“大娘子说得很是。”

唐大娘子见她认同,轻挪了挪身子道:“那小娘子何不搬出园子呢,拿卖园子的钱再赁一处私宅,或是买一座小一些的,自己也住得自在。”

明妆道:“我现在就住得很自在,毕竟这园子我住了三年,就算去外面找,也未必有这里舒心。再者说,我卖园子的时候少收了公爷八十贯,用作赁金,就是为了能够继续住在这里。若是现在出去,赁金怎么好意思要回呢……”眼波一转又望向唐大娘子,恳切地打起了商量,“我细细思量,大娘子说得确实在理,园子卖了,继续住在这里,弄得大娘子要登门也不方便。要不这样,这八十贯钱请大娘子垫付给我,大娘子和公爷是一家人,必不会在意这一星半点的,只要赁金退还,我即刻带上一家老小离开,大娘子看,这样好不好?”

难题终于踢到了唐大娘子面前,对面的人眨巴了一下眼睛,“当初买园子,还有这约定?”

“是啊。”明妆道,“因我爹娘的灵位供奉在园子里,一时不便挪出去,这才和公爷商定,暂且住在这里。”

可是唐大娘子自觉与二郎全无半点钱财来往,八十贯可不是小数目。先前他攻破邶国,朝廷赏银巨万,他连一文都不曾孝敬家里,凭什么现在自己要拿出这八十贯钱来,这园子又不姓唐!

于是开始搪塞,“小娘子真是说笑了,园子卖给了谁,银钱结算自然是与他交涉,我胡乱垫付这笔钱,二郎知道了也未必谢我……”

结果话没说完,花厅外就有人接了口,“未必谢你,必是不赞同你这样做,心里既然知道,又何必来作这黑脸呢。”

如果说先前的交锋下藏着暗涌,那么现在投进了一块石头,水花是彻底溅出来了。

唐大娘子板起脸朝外看,一个穿着菘蓝褙子的老妇由女使搀扶着,缓缓登上了台阶。进门来,先是一笑,对唐大娘子道:“这是开国子府官眷不是?听说新近敕封了诰命,还未向大娘子道喜呢。以前咱们两家不熟悉,往后且有打交道的时候,大娘子人情留一线,将来也好走动。”

完全就是老资历的前辈,对后来者居高临下的教诲。唐大娘子听得很不是滋味,也绝不纵着这老太婆的性子,站起寥寥欠了欠身,皮笑肉不笑道:“原来这位就是易家老夫人啊!二郎买下易园时,我就听说易小娘子带着一位祖母,当时还纳闷呢,郡公爷兄弟三人,老夫人怎么沦落到要投靠孙女的境地。别人同我说,我是一万个不相信,结果今日登门,才发现竟是真的……哎呀,老夫人莫不是与小娘子感情太深了吗,还是家里遇上了什么难处,否则怎么不去依靠儿子,倒来投奔孙女?”

这就是破落户,没门庭的,自己混得糊家雀一样,还要装模作样充老太君的款,别惹人笑话了!不过上京的贵妇们,在撕破脸之前尚存三分体面,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当面恶语相向。当然小刀割肉是少不了的,讥嘲几句,耻笑几句,既住在人家家里,那就只好受着了。

可惜易老夫人不是个能受闲气的,当即便回敬过去,“孙女也是我易家的骨肉,我与孙女住在一起,自然是孙女要我照应,否则还不便继续在这园子里住着呢。倒是大娘子,早前听说庆公爷打了胜仗,我很为大娘子高兴,毕竟养了个好儿子,振兴了贵府上的门庭。可后来又听说,大娘子自己的儿子早夭了,庆公爷原来不是大娘子所出,所以官家封赏诰命还带上了公爷生母……贵府上如今一下出了两位诰命,可着满上京去问,也是没有第二家了,何等的风光!”

这么一说,唐大娘子险些气歪了鼻子。

她心里最不平,就是朝廷的这道恩旨,进封嫡母诰命是应当的,做什么还要带上那个妾室。如今是正室不像正室,妾室不像妾室,将来皇后要是办起什么庆典来,自己岂不是还要带上姚氏?真真花开并蒂,且要被人捂嘴囫囵笑,笑上个三年五载的也是该。

这不,头一个来戳肺管子的就是这易老太太,刀光剑影互不相让。唐大娘子虽气不过,但还是提醒自己要稳住,吵架最忌方寸大乱,遂平下心绪凉笑了一声,“老夫人过奖了,我们家向来和睦,姐儿俩一同获封诰命,是朝廷赏赐的荣耀,别人想要还没这个造化呢,都是我家二郎军功卓著的缘故。像老夫人,一辈子不曾出头,后来获封也是因郡公,如今郡公不在了,老夫人老来丧子,我们得知了,心里也分外为老夫人惋惜。”

易老夫人脸皮蓦地一抽,褪尽了笑意,“武将出生入死,谁能说得尽自己的寿元。大娘子不必替我惋惜,庆公爷也是戍边大将,有些话说得过了,将来是要打嘴的。”

这就是咒啊咒的,咒到李宣凛身上去了,姚氏脸上也不是颜色起来,“老夫人口下要留德,我家二郎不曾得罪老夫人,老夫人这样说,却是让小娘子夹在中间为难了。”

这话倒提醒了易老夫人,蹙眉责怪起明妆来,“般般,不是祖母说你,你瞧你办的什么事!好好的要卖园子,弄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人登门上户来充家主,你因小失大,有什么意思!”

唐大娘子听得大为不悦,“老夫人,什么叫乱七八糟的人?我们是有名有姓的,怎么就成了乱七八糟的人了?”

易老夫人淡笑了两声,“照理说园子虽卖给了庆公爷,但咱们也花赁金把园子租下来了,既租了下来,与外人无干,也没个主家随意出入的道理。再者说,大娘子这次来,公爷知道吗?公爷准大娘子赶人收屋子了吗?”

这下问到了根上,这次来是趁着李宣凛不在,自作主张的一次造访,唐大娘子虽仗着自己是嫡母,但母子之间并不亲厚,要是李宣凛不讲情面起来,就算嫡母也不放在眼里。

反正看情形,是要铩羽而归了,心下虽不服气,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就坡下驴说了两句转圜的话,对明妆道:“我也没有要赶小娘子的意思,我们两家一向有渊源,不至于这么不讲情面。只是有些人打量自己是长辈,却做着为老不尊的事,吃定了可怜的小娘子,真叫人瞧不上。小娘子且住着吧,咱们自有这个肚量,不过还有一句话,我要劝小娘子,家丑不可外扬,什么族中伯父长辈没死绝,奉养祖母不是分内云云,千万不要往外说了。毕竟老夫人是你长辈,没有树哪来的果呢,小娘子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挑拨离间一番,唐大娘子终于佯佯带着姚氏离开了。明妆呆怔后不由苦笑,这唐大娘子真不是省油的灯,设下陷阱给紧张的祖孙关系又添了一把柴,自己从外面攻不破,就等着她们自相残杀。

结果很遗憾,火头确实旺了,冷不防招来了一巴掌,易老夫人跳脚大骂:“你竟咒你伯父们死绝?你这命硬的孽障,克死了爹娘又要来克族亲,今日非狠狠教训你,治治你这张口无遮拦的破嘴不可!”

第42章

这一巴掌打得人眼冒金星,脸颊火辣辣痛起来,连带着耳朵里也嗡嗡作响。明妆一时懵了,只看见老太太唇开唇合,表情不善。

边上的赵嬷嬷见状,顿时火冒三丈,推了易老夫人一个趔趄,高声道:“老太太怎么如此不讲理?大清早的,你打我们小娘子做什么,小娘子哪里不孝敬你了,好吃好喝供着你,结果听人一挑唆,就这样对我们小娘子,老太太的良心被狗吃了不成!”

柏嬷嬷也没想到易老夫人会是这样反应,虽说她对明娘子积怨已久,但也不能逮住一个机会就发作。单凭这么一句话,怎么看都没有动手的道理,自己在边上站着,竟有些无从劝起。

赵嬷嬷的不恭顺,惹得易老夫人勃然大怒,“你竟敢推我,反了天了!”

赵嬷嬷道:“老夫人自己身不正,就不要指望别人敬重你。我是袁家的陪房,吃的是小娘子的俸禄,和老太太没有半点牵扯。老太太要是在这里撒泼,那可要小心些了,推你是看在故去郎主的面子,若是不看郎主情面,今日就把你按在地上暴捶一顿,才能杀了我的痒,解了我的恨!”说罢回身抱住明妆,上下仔细查看,“小娘子怎么样?她打你,你做什么不躲开呀,白挨了一下子,值个什么!”

明妆受了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呜咽着说:“嬷嬷,我爹爹都不曾打过我。”

“知道知道……”赵嬷嬷心疼地安抚,“只当是遇见了鬼,谁让她是你的长辈。”一面回头狠狠咒骂,“坏事做得多了,总有一日要遭报应的。老太太年纪不小了,仔细将来阎王殿中算账,看你怎么对得起仙游的郎主和大娘子。”

易老夫人逞一时之快,脑子没跟上手,其实打过之后也有些后悔。但转念一想,她是孙辈,孙辈忤逆长辈,让她长点教训是应该的,若不是她有意闹出这样的局面,何至于让自己如此尴尬,要听那不三不四的唐大娘子的闲话。既然人是她招来的,挂落自然也应该由她吃,自己这满肚子的火,不朝她发朝谁发?没眼色的婆子竟还叫嚣起来,这是在易园,要换了在老宅,非把这老娼妇绑起来,痛打二十板子不可。

“你还有脸提你爹爹?”易老夫人喝道,“他们要是知道你想尽办法捉弄长辈,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明妆心里愤懑,推开赵嬷嬷道:“祖母把话说清楚,我几时捉弄长辈了?纵是把园子卖了,也没让祖母露宿街头,祖母还有什么不满?”

易老夫人哼笑,“卖园子,你且看看你做的是不是人事吧,你爹娘费心建起来的房产就这么被你卖了,你这不肖子孙,还好意思拿这个来说嘴。”

明妆气涌如山,憋了半天道:“这就要问问祖母了,要不是祖母,我何至于卖这个园子!我痛失爹娘,祖母不可怜我就罢了,还在我心上捅刀子。祖母这么不顾念我,那日后遇上什么事,我是绝不会过问祖母的了,祖母可不要怪我。”

“阿弥陀佛,说得比唱得好听。”易老夫人鄙弃道,“我前两日找你说情,你帮我半分了吗?这会儿拿话来堵我的嘴,倒闹得全是我的不是,你小小年纪这么深的算计,难道都是你母亲教的吗?”

说着说着,话又牵扯到了明妆的母亲身上,明妆愈发恼火,操起一个杯盏就砸在地上,”不许你诋毁我阿娘!“

哐地一声,精瓷碎了满地,易老夫人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骂,明妆就哭着跑出去了。

边上的女使婆子那眼神,恨不得活吃了她似的,易老夫人却像只斗胜的公鸡,昂着脑袋说:“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竟朝我发起火来!”

一旁的柏嬷嬷莫可奈何,叹息着说:“老太太,咱们回西边去吧。看这时辰,庆公爷恐怕就要回来了,回头两下里碰上了,又要闹个没脸。”

说起庆国公,易老夫人见识过了他上回的手段,也知道这人不好惹,但嘴上不服软,“难道我还怕他?”行动倒并未拖延,转身往西边去了。

明妆回到自己卧房里,气得扑倒在床上狠哭了一通。不是因为挨了祖母一巴掌,是那句克死爹娘,让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里。

商妈妈和赵嬷嬷轮番上来规劝,说:“小娘子别恼了,那老太太做事愈发出格,想是脑子不中用了,兴许再过两年连人都不认得了,小娘子何必同她一般见识。”

午盏搬了食盒进来,小声说:“娘子,你要的汤饼糍糕都送来了,快别生气了,下来用些吧。”

明妆揪住被褥,把脸埋在枕头里,丧气地说不吃,“撤下去吧,你们也都出去。”

大家无奈对望了两眼,这样时候什么话她都听不进去,她想一个人呆着,那就随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