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没想到网络也有靠不住的时候。
收费处挂着“支付系统升级,仅接受银联卡医保卡和现金”的告示。
星琪拿着手机举目四望,浓浓病气扑面而来,她有点脚软,心里更抗拒打扰被惨淡愁云笼罩的病人及家属。
万般众生相于此间归为一相,旦夕祸福并生老病死的凄苦。
一回头看门诊楼楼下有家营业的饮品店,里里外外围了两层顾客,她过去问了几个人,然而网络支付惯坏了一帮现代人,三个愿意和陌生人说话的好心人都没有多余现金。
问了第四个得到的答案也是“没有,不够”,星琪不气馁,心想医院外面的小路上有各种小商店,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
“需要现金吗?要多少?”后面响起一道刻意压低透着凉意的嗓音。
星琪喜大于惊,转身扑过去,“天降神兵!”
阻挡她的是多日未见的黑色手柄单棍,顶部的小型机械爪在她眼前犹如章鱼触手伸开收缩,无声警告不准再靠近。
星琪及时收住步子,等侦探动了再挪脚,一面跟她走,一面念着计算结果,“挂号费加门诊加检查,一共……”
“你取身份证的抽屉有张白卡,没看到吗?”
星琪回想了下,“有哦。”
“医疗卡,你的。”机械爪将白卡送到星琪面前,侦探还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以前带你做过体检。谭老医院有你的详细档案,我带你去那边,不用另做。”
说完,闭上嘴巴,唇线抿得笔直。
再迟钝,星琪也意识到侦探情绪不对,“我自己去好了,您……”
然而侦探只顾闷头往前走,星琪见势不妙,只能亦步亦趋。
等到了车边,星琪抢先跳上副驾,笑嘻嘻地望着她绕过车头,然后双手捧起下巴用热诚的凝视迎接她进来。
侦探压根不看她,“你不是要自己去吗?”
“不,您肯定会不放心,然后一路跟着我。”星琪系上安全带,“咱们就别客气了。”
侦探的脸色由白转红,眉头下压,想斜她一眼又绷住了,“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咦?”星琪眼珠一转,将手机换到左手,举高,右手先指腕上两只手环,再指手机,“位置共享和手机开着的,我没想瞒您。”
看侦探下颌微抬,明明有一瞬间侧脸写着倾斜的“吃瘪”,星琪笑出声,解开安全带过去飞快在她脸上“吧唧”了下。
不等她发作,星琪又递上准备好的湿巾,“是我不对,我应该发信息给您。”
“你……”
“我应该要告诉您,但可能是忘了,我有失忆症,您怪我吗?”一连串话飞过去,饶是侦探也应接不暇,星琪趁机又道,“您不怪我,我可以抱抱您吗?”
“……滚蛋。”话虽如此,侦探揿下按钮,让“请系好安全带”的机械女声回荡车厢。
星琪暗自抹了把汗,心想幸亏提前跟许仕林讨教了几招早也背晚也背以备不时之需。
林同志可真是万能外援啊,星琪由衷感叹。
车平稳地驶出医院驶向城市对角线的另一端。
“严格说,是我隐瞒情况在前。”隧道堵车时,侦探忽然开口,“是我不对。”
星琪往嘴里塞糖。
林同志罗列了五大条十二小条“怎么哄人”,没写对方认错怎么办,又或者写了,她以为侦探不会认错——因为她根本不会出错——因此没放在心上。
侦探瞥她,汗津津的脑门,眨巴眨巴的眼睛,鼓起又迅速凹下去的脸颊,显然心虚,扳回一局的自得油然而生,相应的,隐瞒真相的阴影淡去少许。
“聚会那天之前,我们都知道你失去了一些记忆。你入职当天,我带你去谭老的医院体检,那时候谭老建立了你的医疗档案。”
她想了很久怎么和兔子坦白这件事,因为林太太一直叮嘱她两人若想好好相处,彼此之间必须坦诚,兔子一贯全心全意,她也愿意给兔子敞开一切,唯独——
唯独过去,她不愿意让兔子面对。
“早知道我就不用白跑一趟,”星琪翻弄着手中的白色卡片,枕在车前架上看她一会儿,拖起软绵绵的腔调,“您都不让我抱了……哭哭……”
要不是手里握着方向盘,星琪确信侦探会捏她耳朵,捏到发红发热,好像这样就能掩盖她耳廓耳垂的绯红似的。
“老师说,您脸红不一定是超能力。”
老师的原话是:尚星琪同学你快醒醒,这个次元没有超能力的好不好。
“是害羞。”星琪捂嘴偷笑。
“闭嘴!”
情知再逗下去会恼羞成怒,星琪收起玩笑脸,一句一顿道:“像您相信我一样,我相信您,相信您会在时机恰当的时候告诉我。”
她点点太阳穴,“直觉。”
否则她早就在失忆症暴露的那天偷偷溜走,不会一天天黏着侦探,恃宠而骄,任由侦探纵容她,迷迷糊糊又横冲直撞。
侦探沉默良久,等红灯时,犹疑道:“你有没有想过,失忆对你反而是件好事?”
星琪笑:“我以前……做过很坏的事情吧。”
她假装没看到方向盘上骤然鼓出青色的手背,举高双手,握拳又松开,“您肯定知道,这双手会开锁。”
最近的记忆,是打开胡兴军老屋抽屉的那把锁,很简单,不费吹灰之力。
星琪向后仰靠,尽量放松肢体语言,“请您别停车,我怕断了,我就再提不起勇气告诉您。”
耳旁飘来一声从牙关里挤出的“嗯”。
“我知道羊脂白玉是什么触感,好像以前把玩过很多次。我的听力和嗅觉都很好,我在客厅能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分辨出五十米外停车下车的是王叔。早上我闲得无聊,徒手爬到四楼……”
星琪停了下,“您在的话我能显摆给您看,逗您一笑。您没在,我自己觉得没意思,忍不住瞎想八想,想自己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教我变魔术的爷爷很早就去世了,那我怎么会这么高难度的极限运动?”
“我不知天高地厚幻想过自己是特工。”
有资格和您并肩作战的那种,星琪在心里悄悄补了句。
“但林给我看的视频——尤其是山庄那段,虽然剪辑过,但我总觉得那时候的我不是心里有鬼,就是随时随地防着鬼,也有可能两者都有,自己是鬼,还提防别的鬼半夜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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