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清如就知道来者是谁了,不由扯唇哂笑,这还真是冤家路窄呢!
掌柜的见陈嬿与施兰如也都穿戴不俗,还带了好几个下人,心里暗暗庆幸,刚才这单大生意没做成,没想到马上又来了一单,忙殷勤招呼起一行人来:“二位小姐请里边儿坐,我这便让人替二位小姐拿最时新的首饰式样来二位小姐挑选。”
一面引了一行人往雅阁里走。
两拨人便因此不可避免的打上了照面。
陈嬿与施兰如都是一怔,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施清如,待回过神来,陈嬿立时冷了脸,掉头就想走。
她现在最恨的人,便是施清如了,一看到她的脸,便会想到这几个月以来自己所受的种种委屈与耻辱,而那些屈辱,从某种程度上说,可都是拜施清如所赐,——陈嬿简直忍不住想扑上去,活活掐死施清如!
可她到底死死忍住了,现在施清如已经是韩公公的人了,打狗看主人,她便不看施清如,还得看她背后的韩公公。
然要让陈嬿主动向施清如打招呼,向她示好,她也是万万做不到,虽然她心里很明白,好容易她才有了今日偶遇施清如的机会,她该牢牢抓住,并趁势把人弄回家去,让她娘和施叔父好生对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番,让她不要再视施家为敌,一副恨不能与施家彻底断绝关系的样子才是。
只得看了一眼身边服侍的紫晴。
紫晴会意,立时笑眯眯的上前,对着施清如福了下去:“奴婢见过二小姐,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上二小姐,可真是太巧了。”
怕自己不够分量,施清如压根儿不理,忙又笑向施兰如道:“三小姐不是日日都念叨着二小姐,说想二小姐得紧吗?怎么这会子好容易见到了,却愣在原地了,莫不是高兴得傻了?”
一旁施兰如的丫鬟闻言,忙也推了她一把,“小姐,您还不上前见过二小姐呢?”
二婢连个眼色都不用对,便已不约而同决定拿施兰如作伐,以便让自家大小姐和二小姐自然而然搭上话儿了,太太日日好吃好喝,金奴银婢的养着她,不就是为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吗?
等她与二小姐说上话儿后,二小姐是小的,理当先见过她们家大小姐,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大小姐自然也不好再端着,后边儿的事便更是顺理成章了,等太太这次顺利拿捏住了二小姐,大小姐也有了好前程,再来慢慢儿算旧账也不迟啊!
施兰如这些日子已经让现实教得又乖了不少,如何不明白紫晴与自己名不副实的丫鬟打的主意?
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笑着屈膝给施清如行礼:“二姐姐,好久不见您了,您这一向可都好吧?这些日子全家人都好生惦记您呢,正好今儿在这里遇上,要不二姐姐这便随了我们回去,一家人好生吃顿团圆饭,再在家里住上几日吧?大伯大伯母与祖父祖母必定都会很高兴的,二姐姐又自来孝顺,想必不至不同意吧?”
施清如根本不看施兰如,只淡淡道:“早在几个月前,我便与贵府的家主施大人说过,我与贵府已没有任何关系,所以,这位小姐还是不要乱认亲的好!桃子,把银子给掌柜的,我们走!”
桃子应了“是”,把银子给了掌柜的,接过掌柜的递上的匣子,便要扶了施清如往外走。
紫晴见施清如说走就走,不由急了,余光见陈嬿仍是沉着脸不肯说话,还想推施兰如出头,却又怕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只得壮着胆子推了陈嬿一把,杀鸡抹脖的求她开口。
陈嬿也知道紫晴是为了自己好,终究强忍着屈辱与恨意,笑着开了口:“二妹妹请留步。就算彼此有什么误会,一家人终究是一家人,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你难道就真这般恨娘和……爹,恨自己的骨肉至亲不成?我说句不好听的啊,要不是爹娘和舅舅一心为你筹谋,你也不能有如今体面风光的好日子过不是?还是随了我和三妹妹家去,大家把话说开了的好,把话说开了,便又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了不是?”
施清如闻言,终于正眼见陈嬿了,见她比之几个月前,分明憔悴了不少,也沧桑了不少,本来十几岁的姑娘家,正是最好的年华,怎么也不至用“沧桑”来形容的,可陈嬿现在给施清如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足见过去这几个月,她过得有多煎熬。
想来也是因为度日如年,身心俱疲,她才会明明是在说软话,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也控住不住自己的嘴巴,多少还是带出了那么几分嘲讽与怨气来,于是让她的话听起来,便显得怪怪的,透着满满的言不由衷?
施清如也笑着开了口,“陈小姐此言差矣,你姓陈,我姓施,我娘姓祝,你娘姓张,我们怎么可能会是一家人,怎么可能会是骨肉至亲?至于你说的要不是令堂与令舅一心为我筹谋,我也不能有如今体面风光的好日子过,这倒是,我如今吃穿用度全是最好的,在都督府也是人人都敬着,实在比当初在施家时,日子强出了不知道多少倍。既然陈小姐这般羡慕我如今的好日子,那我回去后便禀了督主,将陈小姐也接到都督府与我做伴儿吧,反正都督府家大业大,再多养你们主仆几个人,也不过就是添几双筷子的事儿而已。”
陈嬿的脸一下子白了,越发恨不能喝施清如的血吃施清如的肉。
却更怕施清如回去后真回了韩征,把她也弄进都督府去,贱人在都督府据说是真的体面,足见韩公公有多宠爱她,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岂不是把她的一辈子都给毁了?
施清如见陈嬿不说话了,又笑得一脸恶意的看向施兰如,“施三小姐你呢,要不要也去都督府与我做伴儿,过与我如今一样的好日子啊?”
因今日是祝氏的忌日,又是去佛门清净之地,施清如打扮得自然很素净,不过一身素绫袄裙,外罩灰鼠披风罢了,头发也只简单挽了个纂儿,戴了两支素钗,便是手里的手炉,瞧着也很不起眼。
可即便是如此简素的妆扮,依然能让识货之人一眼便看出她这一身只是看着简单罢了,其实所值不菲,不然方才掌柜的也不能只看了她一眼,便那般殷勤了,正阳大街哪家的掌柜没练就一双利眼?
施兰如虽没有掌柜的那样一双利眼,进京大半年,也早今非昔比了,自然也能看出施清如如今的日子委实过得不坏,穿戴得好罢了,关键她那白里透红的好气色,若日子不顺心,怎么可能?
心里因此很是不忿。
怎么施清如到了哪里,都能把日子过好,半点委屈不着自己呢?
那韩公公恶名远播,东厂更是人人都杀人不眨眼,她在那样一个地方,跟的又是那样一个连男人都算不上的太监,应该日日以泪洗面,生不如死才对啊!
为此当初施兰如与施老太爷施老太太知道了施清如原来不是去嫁人,不是去过好日子,而是被送给了一个太监后,还曾惊喜称愿了好久,说她都是活该,都是报应,大伯/长子真是好生为他们出了一口气,——谁知道施清如竟然跟了一个太监,也能活得如鱼得水呢?那她还怎么为娘和弟弟们报仇?
还是想着就算施清如如今气色再好,再体面风光,那韩公公终究只是个太监,她是没有未来的,自己还有报仇的希望,施兰如心里才好过了些。
不想施清如就问到了她头上,她不由怔了一下,方慌忙道:“我、我、我就算了吧,我这么笨,没的白让二姐姐……您和韩公公见了烦心,何况,我身上还带着孝呢……”
施清如就“哈哈”笑出了声来,笑罢转向陈嬿冷冷道:“陈小姐既然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又是怎么有脸说出方才那我能有如今好日子过,都是靠令堂令舅一心为我筹谋这样的话来的?既是好日子,你怎么不愿意去过?我懒得再与你废话,也请你回去转告令堂,还有令尊——倒是没想到,陈小姐还挺能屈能伸的,从来没叫过施大人一声‘爹’的,今日为了弹压我,竟肯叫施大人爹了,施大人和令堂知道了,应该会很高兴吧?”
冷哼一声,“请你回去告诉他们,我与施家早没有任何关系,以后让他们不要再打发人送东西去都督府,弄得不知道的人见了,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就不好了;也请转告他们,不要再奢望那些有的没的,便是督主肯赏他们,我也定会劝督主不给的,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这世上可没有卖了别人,还要别人心甘情愿帮着数钱的好事,让他们尽早死心,当然,陈小姐也尽早死心!”
听说张慕白下个月就要成亲了,陈嬿的亲事却至今高不成低不就的,没有着落,她倒要看看,这辈子没了她给她垫脚,她最终能嫁个什么样的人家!
陈嬿闻言,脸色一下子由白转为了青。
既为施清如讽刺她叫施延昌‘爹’,若不是为了以孝道人伦来拿捏她,她怎么会这样委屈为难自己?
也是想到了这几个月自家每每送东西去都督府的情形。
端午中秋这样的大节自不必说,礼物都备得厚厚的,便是不年不节的,也都有礼物送到都督府,给施清如的更是尤其别致,好些衣料首饰连她娘都没上过身,就为了她,只能白白便宜给施清如。
可施清如竟然全部拒之门外,一样都不肯收,连都督府的礼物也不许都督府的人收,更别提见她娘打发去请安的林妈妈了,简直就是一匹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得志便猖狂,都快狂上天了!
偏偏这样的耻辱,她娘还得一受再受,一忍再忍,就为了她的亲事,——她爹怎么就会早早去了呢,要是她爹还在,她和她娘又怎么会受这样的屈辱,这样的腌臜气?
这几个月以来,有意聘陈嬿的人家是越来越差,连一些七八品的小官儿都有脸打发媒人登门了。
还对陈嬿挑挑拣拣的,不但直言嫁妆不能少于多少,还说什么成亲后他们家只认施家为岳家,陈家若是有什么穷亲戚登门要充舅爷,可别怪他们不认,他们也没那么多银子去填陈家的无底洞云云。
甚至还有当着人就说陈嬿要么就爹娘都死绝了,只依傍外祖家常宁伯府过活,娶了都比如今强的,那样一来,常宁伯府可不就是陈嬿正经的娘家了?如今却是好处眼见一样没有,隐患却数都数不过来,不是娶回家去白白生气么!
直把张氏气了个倒仰,林妈妈也是气得发晕,不待张氏吩咐,已拿着大笤帚把媒人打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