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2)

第十五章

回过神来的编剧在心里为韩导找来的这个人赞了一句。

她老人家操刀写过的历史剧本、塑造再现的历史人物无数,跟的这种剧组也有许多,但能这样像古代人的真的少得堪比沙中淘金。

就比如先出来的黎严和叶程,这两个穿上衣服化了妆也不是不好看、不是不帅,但不靠建筑灯光和后期就是不像个生活在古时候的人,和身边的空调冰箱站一起也并没有太大违和感。

但萧琰与他们不同,明编剧一看到他走出来,脑海中蹦出来的赞美之词全是古代诗赋,一句跟现代沾边的都没有,这已经和容貌无关,而是气度风仪。

但惊艳归惊艳,在场的人情绪都收拾得很快,没透露什么倾向。

助理给每人发了两张纸,纸上是两幕场景,也是一会儿要试镜的戏。

韩老今年五十九,已近耳顺之年,但仍旧精神矍铄、一头头发染得乌黑油亮,让三个人准备了二十分钟,他老人家直接发话:“第一幕小严先来。”

这是一幕青年王桁与一众名士曲水流觞、赋诗悠游的戏,纸上只有台词,动作和人物性格任凭演员各自发挥。

穿着天青色广袖的黎严在衣袖一振,行走顾盼间一个少年才高出身高贵的世家公子形象跃然而出。

他指着天上,眉梢微挑:“百步穿杨又如何?”

说着从身侧应当放箭袋的地方一抹,漂亮的拉弓姿势一出,手指轻动,大雁应声而落。

他的神情带上了理所当然的从容闲适,意气风发中是举重若轻,含笑道:“骑射非所长,何必多费心,不如赋诗去。”

旋身在竹席上坐下,坐姿悠闲中又可见自世家训练的礼仪,侧耳倾听其他人诗作的神态既从容又悠闲,看着看着,黎严饰演的王桁身子微微一歪,靠在桌上似乎已经睡了过去。

直到过了几秒,睫毛微动,睁开眼后用广袖掩面打了个呵欠,自在而随性,似乎听到了身边的人在说什么,端起酒杯畅饮一盅,而后慢悠悠开口:“乘舟从月下,千里一飞流,古来多少事,尽付樽中酒。”

话落提起酒壶,酒液一线而下,汇入樽中。

黎严的表演结束。

韩老几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接着点道:“叶程来。”

叶程同样将这一幕进行了自己的诠释。

黎严表演的王桁年轻意气中不乏沉稳从容,随性自在中可见礼仪教养,而叶程表演的王桁更侧重于意气风发、和少年才高出身高贵的骄傲,细节中还能发现叶程受到了黎严表演的影响,这一场戏很明显叶程略逊一筹。

叶程脸色隐隐不太好看。

坐在一边的导演编剧几人依旧没有表露出看法,只是继续道:“萧琰准备。”

萧琰想了想,在助理姑娘发直的目光中扯散了腰带,敞开胸口半片玉白肌肤,从门口缓缓行来。

他走路的姿势很特别,既不规矩也不文雅,肆意而散漫,但偏偏与那并不规矩的衣服一起,便有一种纵情放旷的气度。

这个人带着一种似懒非懒的倦意道:“百步穿杨又如何?”

从身边人手中取过弯弓,他的动作有谙熟骑射的从容,广袖划出优美的弧度,拉开长弓,右手轻轻放开,大雁应声而落,但他却一眼也没有看,将弓抛给侍从:“骑射非所长,何必多费心,不如赋诗去。”

广袖拂过,在竹席上悠然跪坐,自动之间带起一身自在风度,萧琰演绎的王桁双目微阖,长长的睫毛在光影斑驳间投下浓重的阴影,他的姿态闲适而从容,优雅而自在,但又分明与春日和暖醉人的气氛有一分不搭。

似睡非睡之间似乎听到人呼唤,他睁开眼,眼中还有一丝不明显的倦怠,悠悠然执起酒樽漫饮一口,放下后,食指屈起敲着案桌随口念起来:“乘舟从月下,千里一飞流,古来多少事,尽付樽中酒。”

随性作诗,作完便不再管,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阖眼再度睡去。

表演结束。

萧琰的王桁没有黎严演绎的优雅稳重,也没有叶程演绎的少年意气,但无疑是最贴合名士两个字的。

放旷而任性,纵情而不羁,又带着对世俗的隐隐倦怠,很难不让人眼前一亮。

如果说叶程的像崭露头角备受赞誉的年轻人,黎严的像从容出色令人敬仰的世家继承人,萧琰的就像惊才艳艳、傲慢中藏着讥讽倦怠的叛逆者。

就这一点诠释上来说,萧琰比黎严和叶程多出一点优势。

他在初次试镜的时候抽到了台词最多的一幕戏,而台词是除了神态外最能表现一个角色性格的部分。

同样的人物在不同的编剧笔下有不同的性格,就算是明确了角色性格的小说,不同的电视剧中主角性格都可能正直、也可能亦正亦邪,更遑论记载相距千年的历史人物。

导演要找的是历史上的王桁吗?不,不是,是贴近剧本形象、贴近他心目中形象的王桁。

如果仅仅从史书中看,王桁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除去那一大段对容貌风仪的赞美,记载中剩下的就是他推动了世家改革和《元光谱》的最终颁行,他是皇帝的心腹重臣,他一手教导了两代皇帝,一生平定兵乱七次,他主张低抵御外族收复失地,更是多次推动泽被黎民政策的施行。

这样看是不是一个心怀天下的名臣标版?黎严从这种形象出发,做出了那样的诠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没什么错,但很明显,编剧和导线想要拍摄、或者说再现的王桁并不是这样的忠臣名臣标版,而是更加叛逆、更加尖锐,也更加桀骜的。

因此在那次试镜中,宁辕会有台词“定陵王氏四百年世家,怎么养出了你这样离经叛道的人?”,这离经叛道四个字才是重点。

从历史上看,这种解读也很说得通。

王桁生在世家与皇族平起平坐的时代,又出身于大齐顶级士族门阀定陵王氏,但身为家主的长兄却在他尚且年幼的时候,因为支持《元光谱》而被人在猎场一箭射杀,皇帝后来多番用清贵的官职征辟他,他直言纵情山水无暇政务,等到后来终于出任,却不是清流文官,而是征东将军府下的谋士之职。而后一路从谋士到太守、州牧、都督、尚书令,现代的人不仔细研究看不出来,但生活在相似时代的萧琰却一眼看出王桁的仕途完全和传统士族子弟相悖,尤其他还出身顶级士族。

在那种崇尚清谈玄虚和家世谱系的时代,如果不是做到了大将军这样的顶级权位,就算是封疆大吏,只要出身寒微,依然会为人所讥嘲。

而王桁却从一个时人讥嘲的武夫门下起家,不能不说出人意表。

除此之外,他的与众不同和叛逆还表现在当政后各项法度的实施,在现代人看来惠民爱民是食肉者的职责,但那个时代其实并没有这种说法,百姓被称为“黔首”、“庶民”、“人羊”,民贵君轻只是典籍中的一句空谈,而王桁许多政策在惠及百姓的同时还损害了世家利益,说他是叛逆者并不为过。

萧琰很欣赏他。

照着这种分析演绎出的人物,也的确叫韩老眼前一亮。

但他老人家依旧没表现出来,只是说道:“第二幕,叶程先来。”

这一幕是王桁和齐帝杨昭发生在泰德殿的一场对话。杨昭施行削弱士族势力,提高寒门地位的政策,但政策的施行并不顺利,不断爆出寒门贪污渎职等种种问题,施行政策的官员也尸位素餐,虽然都知道是士族下的手,但杨昭仍旧感到心灰意冷,他开始怀疑自己,并对寒门不满,对政策也产生了动摇,于是向王桁求教,而王桁的一席话坚定了他变革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