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为了殷唯。”黄粱一梦中看到的一切,早让殷泽对自己的这个二弟心灰意冷,“只图柳小姐……一生无忧,平安喜乐。”
是的,这就是他煎熬过大半辈子唯一的愿景。殷泽闭了闭眼,他再不想看见她形单影只、悲惨而又凄凉地死去。
想到她临死前的话语,舌根再次泛起了黄连一般的苦意,殷泽深吸一口气,道:“当然,若小姐觉得我堪为良配,我也愿意假戏真做,爱重小姐一世。”
“……”望凝青沉默了一瞬,殷泽对她堪称掏心掏肺,世间难得有情郎,她丝毫不怀疑若是答应了他,自己会有远避风雨、幸福完满的一辈子。
然而,望凝青还是摇头:“我之所求不在红尘,你也不该被我束缚一生。”
“这不是束缚。”殷泽笑了笑,为她这份体恤之心,“我的确心慕柳小姐久矣。”
殷泽坦坦荡荡,却也满怀释然。
黄粱一梦,他看尽了人世间的宠辱之道、穷达之运,而她是他的得丧之理,是他的死生之情。
他对她无有所求,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只要她幸福康乐,什么都好。
“我知道了。”望凝青伸出手,十指纤纤,殷泽下意识地托住,被她的力道引到了床沿,“不妨告诉你,我之所求,便是超脱物外,寻得清净之道。”
望凝青指了指桌上的托盘,殷泽意会,拿起托盘中的玉如意,动作轻柔地挑起喜帕,露出被喜帕下那张欺霜赛雪、淡漠无欲的娇颜。
不知为何,看着她岑寂而又清冷的眉眼,殷泽只觉得心里一揪。
他下意识地握住她的双手,将那冷如冰玉的十指护在自己的掌中。
“我会对殷唯下手,打压他,欺辱他,令他备受磨折,饱受苦难。”望凝青没有反抗,任由他握着,只是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可以阻止我。”
阻止什么?阻止她向殷唯追讨那饱含苦难与磨折的一生吗?殷泽低头,只顾着暖她的手:“因果循环,自有定数,我不阻你,但你要看开、放下,好吗?”
“自然。”望凝青没有跟殷唯死磕的想法,她的道不会局限在这么狭隘的地方,“一年后你我和离,我自会去寻自己的道。”
“好,一年。”殷泽心想,他能一梦黄粱,她为何不能是那梦见自己变成蝴蝶的庄生?她没在执迷中错失本心,这就已经足够了。
“冤有头债有主,你不欠我的,以后便唤我名即可。”说到这,望凝青微微一顿,“夫君。”
“好。”殷泽静静地凝视着她,低沉而又温柔地道,“袅袅。”
“嗯,安置吧。”望凝青微微颔首,“明天我打算去南城河的画舫一趟,夫君有何打算?”
“巧了。”殷泽牵了牵嘴角,神情温柔如故,眼中却没有笑,“我也打算去南城河的画舫一趟。”
第184章【第5章】明媒正娶妻
望凝青第二天起得很早,她惯来有晨读的习惯,但今天不太一样,她发现有人起得比她更早。
殷泽以入殓般板正的姿态躺在她身旁,手脚规规矩矩地收拢着,唯恐一不小心就冒犯到她的模样。
他分明已经醒了,却还是闭目养神地躺在她身旁,大概是害怕起身的动静会吵醒她。
“早安。”望凝青撩了撩自己的长发,披散而下的秀发如一枕水墨的烟云,落在殷泽的掌心,触感是丝绸一样的冰凉。
殷泽默默地起身,见她费力地想要从床铺里边挣下来,便干脆两手一伸,像抱小孩一样托住她的腋下,将她从床上薅下来,稳稳地放到了地上。
女孩体态纤长却也轻盈柔软,抱起来恐怕也就跟他的枪差不多重,再秀气雅致不过了。
“多谢夫君。”望凝青也没有寻常女儿家该有的羞涩,淡定地道了声谢,便自顾自去洗漱了。
殷泽敲了敲门扉让侍女端水进来,侍女低眉顺眼地碰着银盆细盐和柳枝进了房,家中的下人都被殷泽整治过,所以只是安静地收拾床褥,没敢多说什么。
殷家下人都知道,殷大少爷跟别的主家人不一样,看着性情平和不易动怒,实际面对下人毫无情理可讲,该打杀的打杀,该发卖的发卖,端得是铁腕手段。
但是这样冷酷可怕的大少爷却唯独对大夫人温柔有加,说话轻声细语,无论什么决定都要过问夫人一下。
“吃过午饭去拜见一下父亲,然后我陪你到院子里转转。”殷泽道,“等到傍晚再去南城河湖畔,如何?”
此话一出,家中下人们顿时深深地低下了头颅,大气不敢喘。大少爷带着夫人去南城河,那可是出了名的烟花柳巷……这叫什么事啊?
“怎么说?”望凝青吃了一口殷泽夹过来的虾饺,老神在在,不慌不忙。
“这种地方都是晚上才会热闹。”殷泽面上无甚表情,但想杀一个人的心情是藏不住的,“有些人连兄嫂的婚礼都不参加,被当众打断腿也是活该吧。”
殷泽久居沙场,一旦动怒便如雷霆化雨,字里行间尽是萧萧肃肃的寒意。周遭的下人哪里见过这等仗势?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妄语。
望凝青没有给人耍猴戏的喜好,但将要出丑的是殷唯不是她,让殷唯痛苦的事情她还是乐意去做的。
“好。”望凝青点头答应,想了想,又叮嘱道,“殷唯虽然笨拙,但并不是心眼那么多的人。”
这点,殷泽也心里有数。以殷唯的性子,虽然很会闹事,但却不会想出大婚当日临阵逃婚这么恶毒的伎俩,这必然是有人在背后引导的。
望凝青知道这个人是谁,殷泽推断一下也能猜到,无非就是想为自己的名望添砖加瓦的方知欢。
不得不说,方知欢的手段虽然恶毒,但也算得上是滴水不漏、不留半分错处。她没有给殷唯出谋划策,也没有授人话柄。她只是在殷唯成亲之日定下后刻意在殷唯面前做出“以泪洗面”的情态,在殷唯想要跟她解释时又将他拒之门外,来一句颇有风骨的“既然公子已经定亲,以后你我便形同陌路”,便让殷唯肝肠寸断。
即便日后殷家找上门跟她讨要说法,方知欢也能将责任全部推到殷唯的身上。
她与定亲之人划清界限,不仅显得她有原则底线,还表明了她那句“不做姬妾”的誓言并非妓子自抬身价的笑谈。
当然,方知欢也隐晦地想着如果殷唯能为了她而闹出一些事来,让她这个妓子踩一脚被誉为“闺秀之典范”的柳大小姐,那她可就真的进了贵人的眼了。
傍晚,望凝青坐上了马车,在殷泽的护送下前往了南城河畔。
那个奇怪的声音告诉了望凝青很多殷唯与方知欢的故事,虽然只描述了其言语行为,但望凝青却能轻而易举地推断出其中没有详写的阴谋伎俩。
她天生就擅长这些,就连家人都不知晓。朝堂政事,策论权谋,即便没有刻意去学,这些东西还是像本能一样刻在她的灵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