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吃了饭,承宗想留他住两天,说带他到公园儿去看花,现在春天,公园里花儿开得好看极了,有点像西南的山间,姹紫嫣红的,还能去写生。
霍一忠摆手拒绝了,他早上火车到的,老首长这回怕是不方便再见了,于是决定下午就回去,承宗送他去坐车,霍一忠还是没忍住,问他:“承宗,你认识一个叫葛大亮的人吗?”
承宗摇头,脸色不似作伪:“不认识。”
霍一忠略失望,也不知道大亮哥去了哪儿,昔年那些伙伴都分散了,再难见面了。
承宗一直都不是个复杂的年轻人,他说不知道,霍一忠就信他,毕竟也没有更多的选择,于是就不再多问,坐当日的火车回家属村去了。
这个出差时间很短,也没有遇上令人为难的事情,霍一忠回到师部,先去报道,姚聪正在和后勤开月度会议,警卫员小曹来说霍营长回来了,在办公室等他,姚聪让大家先开着,自己去见霍一忠。
姚聪把办公室的门打开,又让警卫员在外头站岗,霍一忠站起来,朝姚聪敬个礼,姚聪压手,让他坐下,问他见到老首长和夫人没有。
霍一忠摇头,说今时不同往日,见面不是太容易,但是见到了承宗:“承宗说,上头想裁军。”
这话听得姚聪倒吸一口冷气,他的表情凝固了一下,随即又苦笑两声,难怪迟迟不对老鲁做出行动,原来是这么回事,裁军,裁谁,留谁,留在什么位置,谁必须走,谁必须留下,都要讲究。
这事儿他不能做主,得和老鲁也说一声。
霍一忠也是忐忑的,见姚聪脸色明显差下来,怕是这件事有几分确定了,只是不知道这个“裁”会落到谁的头上。他们是个小师部,现在鲁师哥“生病”,高奇功暂代职位,说是群龙无首也不为过,这一群兵,究竟是让他们退伍返乡,还是让他们打散,再归到其他的队伍里去,全都是问题,姚政委的工作不好做。
他霍一忠何去何从,也是个问题。
姚聪见他脸上有坐车的疲惫,说:“这件事恐怕刚提出不久,真正落实下来,怕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咱们也不必太过惊慌。”又让站外头的警卫员过两日替他买到省城的票,他得去见见老鲁。
霍一忠这才拎了行李回家,江心不知道他回来得这样快,正和几个嫂子一起学裁衣服,都来不及给他烧热水洗澡,在厨房忙乱了一通,这才让他过来提水,顺手把早上吃剩下的馒头装了几个出来。
见霍一忠兴致不高,江心送走屋里几个邻居,坐下来和他说话。
霍一忠牵着江心,另外一只手吃馒头,吃得很慢,这才说:“暂时没有机会回老家了。”语气里听不出遗憾可惜,还是其他的情绪。
江心眉头一跳:“怎么了?”这回出差似乎又让他的选择有了拐点。
“上面估计要裁军。”霍一忠拿馒头沾了辣椒酱往嘴里送,心心做的辣椒酱很符合他的胃口,可他现在吃什么都没滋没味的,“姚政委说没有那么快,但我看他的意思,可能性极大。”他虽然曾经是老首长的警卫员,可今非昔比,已经过去许多年,谁也不知道老首长会做什么样的安排,君不见,鲁有根这个忠臣猛将也退让了吗?
霍一忠自当兵起,经过特殊训练,身手敏捷,善用枪,精近战,擅隐蔽,侦查出身,是个优秀出色的军人,这一路上他回来都在想,不做一名军人,他能做什么?跟陈刚锋一样,转业回到自己的老家,当公安?还是去民兵队,巡防队?似乎都不想他想做的。
江心现在没有工作,两个孩子还小,如果他的收入不高,那整个家庭的生计要怎么办?
霍一忠把自己的担忧,一字一句和江心说了。
江心这才明白,原来他在担心自己失业的事情,要真裁到他头上,确实不好办,好在他们还有点积蓄,如果真发生了,还能顶一阵子,不过很快就到开放的年份了,她并不那么害怕,玩着霍一忠粗大的手掌,笑意吟吟:“你没工资了,我养你呗。”
霍一忠夹紧双眉:“胡说!怎么能让媳妇养我?”他有手有脚的,怎么能让心心辛苦养家。
“现在是你养我,后头换我养养你,我们是夫妻,夫妻一体,不是挺正常的吗?”江心下巴靠在他肩上,朝他眨眼睛,一副不把他“失业”的事情放在心上的样子,让霍一忠心情也莫名轻松了下来。
“放心吧,会越来越好的。”江心反而很有信心。
霍一忠吃完馒头,喝口水,摸摸她的头发,跟第一回见面一样,又黑又长的辫子,点她鼻子:“还是个小姑娘。”
关于前头回长水县探亲闹得不愉快的事,仿佛因为今天的谈话和亲近,又消弭掉了一些摩擦和不快。
不过,霍一忠还是说:“你以后别说我娘。”他其实是想说,以后别再提他爹娘抛下他一个人离开的事情,他想起来会难受,可表达出来,又变成了另一个意思。
江心撇嘴,不说就不说,将心比心,若是霍一忠敢说江父江母一个字不好,她也得跟人翻脸:“知道了,那是你爹娘,我不说。”
“不是...”霍一忠这才发现自己嘴拙起来有多麻烦,又解释说道,“我不想再提那件事。”
江心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张开手把他又宽又厚的身子连着胳膊一起抱住:“知道了,往后我说话也会注意。”不是每个人都和她一样,能放下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亲情的。
看来夫妻相处之道,真是要不断磨合,着手于细微处,才能长久相处下去。
第141章
清明一过,雨水落下来,青青麦苗往上长,天气舒服得很,人都跟着舒展开来。
平日里去买菜,江心和蔡大姐偶尔会时候几句话,有时候是屯里的事儿,有时候是家属村的事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这天蔡大姐和江心说:“江嫂子,原来给你们扫盲班当过老师的小程知青怀孕啦!”
江心也不算惊讶,她都结婚挺久的了,适孕年龄:“真的呀,那得恭喜她了。”
“年轻人,没有经验,上工的时候晕倒了,大家七手八脚把她扶回去,一开始还以为是低血糖,后来我们屯儿里有个接生婆,说她走路的样子,看着就像有孩子了,找赤脚大夫摸了她的脉,说是至少有两个月了。”蔡大姐快手快脚把牛肉上称,递给江心,接过钱,“不过小程知青也不娇气,怀孕了也还在上工。她爱人跟她一样,都是城里来的知青,戴个眼镜,长得俊,现在天天挂着个笑脸,逢人就说他要当爸爸了。”
偶尔还有人说起程菲和姚政委的闲言碎语,不过不成气候,说了就过了,人都结婚了,就更没什么好讲的。
江心笑,有小生命的降生,就有新希望,是好事情,想着和程菲也说过几句知心话,她一个人在这儿下乡插队不容易,回家后,转头拿了半斤红糖给蔡大姐,托蔡大姐拿去给程菲,当是圆了当时的交情。
当晚,江心把这个消息告诉霍一忠,霍一忠笑笑:“各有归属,这不是挺好的吗?”
江心又觉得有点可惜,尤其是忆苦思甜现在不在家属村,姚聪回去还黑灯瞎火的,觉得命运抓弄人,可霍一忠说,姚聪现在忙得脚打后脑勺,根本没功夫想这些事。
和好多结了婚就想给人做媒的人一样,江心现在也有点这种趋向了,真不是个好势头。
姚聪确实忙,霍一忠带回来裁军的消息让他一个晚上没睡着,很快就坐火车去了省城,老鲁的家什还在家属村,他倒是让人带话回来说,到时让何知云回来收拾,可现在也还没有行动。
这个老鲁,大大滴狡猾!
等不了了,姚聪坐火车去省城,亲自和鲁有根说了这个消息。
何知云见他来,自觉避了出去,老鲁住院之后,她又回来,鲁鸣图有假期也会过来和父母团聚,这阵子反而是他们俩儿过得最舒心的日子,老就老了,人倒是开朗了许多。
“老姚,别瞎操心,裁军是大事,不会这么轻易把刀子落下来的,这件事没个三年五年就成不了。”鲁有根倒是乐观,这回他似乎把自己摘出来了,一身轻松,但见老伙计上火,又劝他,“就是裁,上头也有数,国家和边境还需要军人保护,何况一下子释放出这么多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城里没岗位,难不成全赶到乡下去,和那帮学生一样?不做好安排,你以为上头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