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梓念在献上那玄明罗盘之间,心下其实还有几分自得。
这寻常人都无法修复的玄明罗盘,如今却被他一介小仙修复好了。
江梓念自修炼以来,无不被人称赞。
他献上那玄明罗盘之时,语气间甚至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轻狂。
那时,大帝是如何评判他的。
他在大帝眼眸中看到了一丝失望。
那一抹失望撞入他眼底之时,却叫他心中猛地一痛。
他最不愿叫大帝失望。
大帝赐他新生,栽培于他,他刻苦训练,事事向他看齐。
他这数十年来的骄傲都因这一个眼神而崩塌溃散。
这么多年来,大帝头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对他说话,他骂他:“竖子轻狂!”
大帝那失望的语气他至今还记得。
“怎的如此轻浮无知,实在不足与谋。”
那短短一句话便让江梓念一下子便瘫软在地。
他看见被一众天兵压制着的崇明真君,看着他面上的黑色魔气和张狂的笑容。
江梓念再迟钝却也明白了。
他犯下了大错。
他那时究竟对大帝如何哀求地,他却已然记不清楚了。
他只记得,大帝说:“你犯下如此大错,我再留你不得。”
江梓念来时满腔的热血全然冻结成冰。
他苦苦哀求他不要赶他走。
但大帝只是微微看了他一眼,继而他便被一众天兵与崇明那魔物一起压制了下去。
大帝最终判他在九幽地狱中受尽天雷地火之苦,日日忍受饥渴孤寂,刑满九千年才可释放。
九幽地狱乃是天界用于惩罚十恶不赦之仙的地方,那种地方向来有去无回。
江梓念那时已然元气大伤,早已是强弓之末,莫说他全盛时期去那地方都不定然能存活下来。
他如今近乎连人型都保持不住,去九幽之地无异于被判了死刑。
江梓念知道他犯下大错。
他亦甘愿受罚。
只是,他只以为他侍奉他身侧多年,他对他总该有一点微薄的情分...
或许,他虽有罪,却不至于死。
或许,他能留他一命,让他之后将将功折罪。
就算...
就算,他当真是已然罪深至此,当真必须以死谢罪,他或许念在多年情分之上,让他死得痛快些,又何必定要他去那等去处受尽九千年的苦楚。
他被判刑之时,有人见此不忍,想为他求情,说,他虽犯下大错,但却是年幼无心之过,不至于死罪。
但他却见他日日捧在心尖之上的大帝只是面色冷淡地说道:“他的犯下错,无论缘由,理应由他一人承担。”
江梓念曾听人说过,紫微玉玑大帝乃是几位帝仙之中最为冷酷无情的一位。
但他从前总以为是那些人胡说,他自初生以来,大帝对人皆是温和,对他亦是温和耐心,他总觉得大帝是整个人天界最温柔的人。
与那些冰冷的神仙不同,大帝是他见过最温柔和善恶神仙。
但直到那一日,江梓念才明白,原来那些人说的是真的。
天道无情,万物皆为刍狗,帝仙之后便可领悟天道玄奥,便可维持天道秩序。
若非冷心冷清之人,又怎么能得天道这般认可,做那帝仙中天道的领衔之人。
紫微玉玑大帝是天界五位仙帝之首,那时,江梓念才明白,他在这等仙帝面前究竟有多么渺小。
或许在紫微玉玑大帝这般的强者至尊眼中,他只是如同渺小蝼蚁一般的存在。
天道每时每刻都要杀死多少只不知名的蝼蚁。
他这般弱小,生与死在天道万物面前实在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江梓念甘愿受罚。
临走前,他在大帝面前恭敬地磕了几个头。
他问那坐在殿堂之上的大帝,他说,若是他还能回来...可否不要将他赶走。他于他大恩未报,只盼大帝垂怜,叫他残生能再度侍奉大帝左右,报其恩德。
其实江梓念亦不知道他还能否再回来。
其实他大概是回不来了。
但是他却还是想偏执地抓着他与大帝之间这最后一缕羁绊。
他看见紫微玉玑大帝那好看的眉眼竟是轻轻蹙了一下。
江梓念生怕自己这话引得他厌恶,但是正要慌忙地补救几句。
大帝却答应了他。
一个极淡的“好”字足够让他在那冰冷荒芜的九幽之地支撑九千年。
.....
梦境到这时戛然而止。
江梓念从梦中醒来却发现身上全是冷汗,天色已亮。
仆人在外面恭敬地轻唤一声。
“魔尊派我前来带您去见上虚剑尊。”
第90章
江梓念看到邶清如的时候。
他正在牢房内。
关押他的牢房乃是用最为坚固的黑色玄冰制成。
极高及狭,仿若一个黑色的匣子。
四面都没有窗户。
只有那玄冰反射出的极淡的微光照在他的面上。
那极其阴暗的微光照出了他面上的一道伤。
那一道伤在他面上宛如白玉之上一道刺眼的瑕疵。
从他的眼敛处滑至下颔。
那血痕并不很深,但伤口外已然结痂,略显的有些狰狞。
他本是眉目清冷之辈,这道伤口从他的眼角滑至下颔叫他整个人都显出了几分阴冷。
此刻听见有人来了,邶清如微阖的双目这才略略张开。
周围黑色玄冰的微光照进他的宛如冰晶一般冰冷的眼眸中,折射出一点微凉的光泽。
他抬起眼眸,看到了在牢外的江梓念。
邶清如没有见过他如今这幅面容。
这幅面容与之前邶清如的徒弟墨晓念或是与那小天狗都全然不同。
这是江梓念原本的模样。
他喜欢穿青色的衣裳。
头发松松挽起。
眉目清朗,并不见得有多惊艳,却自有一股超凡脱俗的风韵。
邶清如本不应该认得他,但是那个青衣人看着他的眼眸却叫他心中生出一股熟悉。
他如今神智常有不清醒之时,但他却也知道,这一幕应当不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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