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一看就没偷懒。”楚靖将折扇放下,亲手给他斟了一杯茶,“说了半晌,润润嗓子。”
苏篱自然地接过,连个谢字都没说。
唐悠然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只是偶尔看向苏篱时,那隐晦而复杂的目光隐隐泄露出了几分真实的情绪。
三人又说了些花会之事,唐悠然便借故离开。
苏篱终于松了口气,目光复杂地看向楚靖,“方才……多谢殿下。”
“谢我什么?”楚靖笑得有点坏,“回头就叫冬青把书给你搬过去,没事多读读,省得说错了丢人。”
苏篱咬了咬唇,知道楚靖这是在给他铺台阶。
接触了不短时间,他从来没对楚靖说过自己为何识字,为何会画画,楚靖也从来没问过。
苏篱原本以为是他没想到或者不关心,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楚靖会及时地帮他解围,足以说明他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苏篱想不通,楚靖对于他的异常,究竟是何态度。
“得了,别发呆了。”楚靖弹了弹他光洁的额头,“再磨蹭下去,就真要被治罪了。”
苏篱回过神,圆润的指头揉了揉前额,低声道:“殿下去吧,不必管我,我又不是真要跟着去。”
“那也不能留你一个人瞎逛,万一再遇到‘王悠然’‘李悠然’‘张悠然’‘贾悠然’……那可怎么办?”楚靖抓住他的胳膊,大踏步往外走。
苏篱的腿比他要短上一大截,走得跌跌撞撞,“胡说什么……不管怎么说,我也不能同你一起,这不合规矩!”
楚靖回头,冲他灿然一笑,“放心,不让你跟着,跪跪拜拜的也麻烦——我带你去找呱呱和小虎。”
苏篱一听,这才放下心来。
***
两个人都没想到,小皇孙正和两个小郎君在一起。
更没想到的是,皇帝也在。
苏篱看到赵祯的那一刻,激动、紧张、怨恨等种种情绪一股脑地涌上心头。心底的冲动几乎压抑不住,他恨不得立马冲过去,不管不顾地对皇帝诉说苏家的冤情。
楚靖没有觉察到他的异样,急匆匆上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惶恐,“义父,儿臣竟不知您也来了。让义父久候,儿臣该死!”
苏篱攥了攥拳,也跟着跪了下去。
他在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不,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
赵祯肤色偏白,长得慈眉善目,只有偶尔板起脸的时候才会显出帝王该有的威严。
说起来,在楚靖所知的历史中,大楚皇帝大多仁厚宽和,唯有赵义,就像基因突变似的,少有的狭隘残暴——若不是他死得早,大楚的基业恐怕根本不可能传承近千年。
此时,赵祯眼中带着浓浓的笑意,骂道:“浑小子,这里可不是朝堂,装什么?”
单单一个称呼,便显露出了他对楚靖的态度。
楚靖嘿嘿一笑,显得憨实际而耿直,“义父,不瞒您说,儿臣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儿臣对这边的路不大熟,竟走迷了。”
赵祯挑眉,“哦?在自己庄子上都能迷路,骗谁呢?”
楚靖还要说什么,赵祯却摆了摆手,“行了,懒得听你扯皮,有时间不如好好想想,拿什么好东西哄你侄子——佳儿可是念了你大半晌了。”
“好嘞,佳儿想要什么?尽管说!”楚靖笑嘻嘻地直起身子,顺势把苏篱拉了起来。
温热的大手安慰般在苏篱臂上握了握,苏篱悄悄地舒了口气,纷乱的心瞬间安定了许多。
赵祯不甚在意地瞅了他一眼,视线在布满疤痕的右脸上稍稍一顿,又自然地移开。
反而是小皇孙,定定地看着苏篱,乌黑的眼睛里闪出浓浓的好奇。
苏篱察觉到了,稍稍侧过身子,用完好的半边脸对着小皇孙,恭敬地揖了揖身。
小皇孙一愣,火速端正了表情,一本正经地冲着他微微颔首。
此时,赵祯坐在上首处,太子妃隔着珠帘单独坐着,小皇孙和楚呱呱、苏小虎围坐在小圆桌旁。
小皇孙看上去不过五六岁,却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衣裳穿得整整齐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腰板更是挺得笔直。
楚呱呱离他远远的,看上去有些怵他。
苏小虎夹在两人中间,一副四平八稳的模样,唯有见到苏篱时,小郎君才露出几分孩童的天真,低低地唤了声,“爹爹。”
苏篱抬头,冲他笑笑,又快速低了下去。
小皇孙看看苏篱,又看看苏小虎,表情诧异,“他是你爹爹?”
苏小虎肯定地点点头。
小皇孙又看向苏篱,头微微歪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祯觉察到了自家孙儿对苏篱的关注,心情颇好地同他说话:“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苏篱深深地吸了口气,上前一步,躬身应道:“回陛下,草民姓苏,单名一个‘篱’字。”
赵祯赞赏地点点头,如此进退有度,难怪能养出那样正直勇敢的小郎君。他呵呵一笑,打趣道:“方才皇孙下了令,将来要封苏小郎君为大将军。”
苏篱知道皇帝这是在开玩笑,然而,他还是恭恭敬敬地说道:“草民谢陛下恩典、谢皇孙殿下恩典。倘若犬子将来能习得几分本领,定会为陛下和皇孙殿下效力!”
赵祯微微挑眉,不惊慌,不欣喜,反而是如此宠辱不惊的回答,倒叫他吃了一惊。
他疑惑地看向楚靖。
楚靖原本正暗暗地为苏篱的回答叫好,冷不丁察觉到皇帝的视线,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笑嘻嘻地介绍道:“义父,这位是我的邻居,他也住在百花巷,祖祖辈辈都是花农。”
赵祯隐晦地瞪了他一眼——朕当然知道他是你邻居。
实际上,早在允许苏小虎同小皇孙接触时他就已经命人把苏家的祖宗八代都查清楚了。他是想问,这人当真只是一介花农?
楚靖明白了他的意思,果断地点了点头——除了一场意外让苏篱性情有些变化之外,真没什么可疑的。
父子二人一番眼神交流,不知道达成了怎样的默契。
此时,苏篱也不禁想起了一些往事。
说起来,他原本的名字“苏璃”还是皇帝亲赐的。这份殊荣源于一场意外。
十六年前,苏篱的父亲苏良还只是户部一个小小的侍郎,上元之夜,他同身怀六甲的夫人坐着花船同游汴河,不慎遇到了乱民闹事。
苏夫人受了惊吓,挣扎着生下幼子,没多久便咽了气;苏良为了保护妻儿与船上的平民,身受重伤。
苏篱不足月,原本是活不下来的,恰好遇到皇家的龙船,今上派来御医,又赐下许多好药,这才救了他一命。
不仅如此,皇帝听说了苏良的义举,还开恩赐了苏篱名字,且嘱咐苏良要好生待他。
因为这层关系,苏篱在苏家的地位有些特殊。
然而,不知是不是责怪他害得苏夫人失了性命,自出生起苏良就对他十分冷淡。好在,苏琼、苏玦两位同胞兄长待他很好,下人们也不敢怠慢,因此苏篱的童年生活还算平稳。
小皇孙看着苏篱,突然扭过头,对楚靖说道:“靖皇叔,您方才说要送侄儿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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