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椁中,漆黑无光,气流无波。
此间的空气早已不足以维持正常人类的存在。
但李元何曾需要空气?
他体内阴阳流转,自是维持着身体的能量,而根本再不需要空气所促进的身体机能运行,所以自然也不存在窒息而死的可能。
另一边的乌鸦也是叽叽喳喳,活跃的很。
严格来说,小琞是“本体和许许多多乌鸦”共同构成的,此时“她把一只乌鸦放在这棺材里”就好似小琞把小手放在密闭盒子里一般,怎么都不至于会出事。
然而“放弃原本的肉身”,而利用自身的阴气去勾连阳气,从而生出新的肉身,才是这修炼法门的精髓所在。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对儿父女是越发明白这一点了。
这一天,小琞又到:“爹爹,我又问了那个老头儿。
老头儿说我这种情况他也不知道。
不过别的天魂修行者都是原本身体会在棺椁里死掉,腐烂掉。
我们这样一直不死,好像就练不成了。”
李元忍不住道:“放他的屁,你千万别相信。”
小琞应了声:“哦”
然后又道,“爹爹,你说脏话了。”
李元道:“总之你别信,谁信谁是傻子。”
话虽如此,但李元自己却有点相信了,不过.这种事儿,应该是“十句话里九句真,还有一句藏着不说,却是要你命的”。
易地而处,李元觉得他若是那个神灵,自家的墓地不小心被人给霸占了,他肯定第一时间想着搞死或者控制霸占者,哪儿会好心地去教功法?
觉得神灵会真的认真教你,不过是“我是特殊的,那老头儿也许真的想要我成为墓地行走”之类的侥幸心理罢了。
李元正想着,小琞忽道:“爹爹,爹爹,我感觉自己有些灵魂出窍的感觉。”
李元:???
又过了会儿,乌鸦没声音了。
李元微微皱眉。
阎君娘娘新庙前,人来人往,香火浓郁,三尊雕像沐浴在这深空云海般的香雾中,面容若隐若现,好似神灵。
此间,
有普通百姓祈求平安或是诉说所遭遇的不公之事的;
有问刀宫六品武者前来日常祈拜的,毕竟他们以为是阎君派出使者为他们解除了疯狂的状态,让他们可以正常修行;
有判官司的人前来,他们或多或少都崇拜着“赏善罚恶”的阎君娘娘,甚至开始流传出“只有阎君娘娘才能开辟新世界”的声音;
有散人修行者前来,想要蹭一蹭旁边三品肉田的血气,以提升境界,虽说这能蹭到的血气极少,可架不住这是三品肉田啊。
要知道,他们从前根本就没有听过三品肉田,便是四品肉田都了不得了,都是那种传说中的大势力才能拥有的肉田,可现在山宝县居然有了三品肉田。
那肉田常年血气之雾飘荡弥漫,内里一切看不真切,越是靠近越是高温逼人,令人胆寒,想来若要收割其中的肉都要四品才行。
而这阎君娘娘庙外的树枝上,却站着一只白毛小麻雀
小麻雀正是李元的眼线,此时它凝重地看着四周。
李元听不到隔壁棺椁的动静,下意识地就想把棺椁给掀了,然后把女儿抱出来。
这里或许是别人的陷阱,他可以尝试修行,但绝不可能让自己死一次,更不可能让小琞死。
而就在这时,小麻雀背后传来“扑棱棱”的声音。
回头,却见一只黑毛小乌鸦飞来,双爪一扣,落在枝头。
小乌鸦歪着脑袋,轻轻蹭着小麻雀的身子,一副撒娇的模样,然后鸟喙凑到小麻雀身侧,轻声道:“爹爹,我没事.就是那一只乌鸦脱离了我的控制,但我却能感觉到它。”
李元:???
不过,小麻雀不会说话。
小乌鸦却是了解爹爹的,继续道:“真的没事,我好好地坐在神灵墓地里,在逼问那个老头儿呢。”
小麻雀落到地上,用鸟喙在泥土上一点一点地划出一行字:“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小乌鸦呱呱道:“知道啦,爹爹,我才不会上当的。这一次不是你要修行,我也不会听他的。”
小麻雀这才点点头。
李元心底有一种预感,自家女儿或许要发生某种变化了。
他正想着,旁边忽地激射来一块石子儿。
小麻雀急忙躲避,但那石子儿太近,又太快。小麻雀的“体质”放在那儿,便是李元再怎么迅速反应,也是躲闪不及,直接被砸地飞了出去。
小乌鸦眨巴着眼,爪子扣起麻雀就往远飞去。
而两只鸟身后则传来一个顽皮少年的声音,“好玩儿,这边的两只鸟很特别,真好玩儿.阿爹,帮我把它们打下来。”
李元扭头一看,却见是个七品,看模样,应该是此间香客,他简直无语。
小乌鸦带着他飞啊飞啊,而远处悬崖上那少年又已拉开弹弓,准备将这两只鸟都给打下来。
小乌鸦使出吃奶的劲,飞呀飞呀。
但远处的石头却又继续飞至,“啪”一下砸在小乌鸦身上。
两只鸟顿时绕着旋儿,落向了山林。
远处,那少年正要纵身跃下,却忽地被什么人叫住了,那是阎君娘娘庙里的判官司弟子。
“此处乃礼敬娘娘之地,何敢杀生?”
“就是两只鸟嘛,又不是人,有什么杀不杀生的,我看它们好玩,就想把它们抓回来,然后想怎么就怎么。”顽皮少年很不在乎,“而且这里距离庙还很远,要你管吗?”
判官司弟子皱起眉头,这顽皮少年正要再说,却见远处一个男人匆匆跑来,然后将这少年拉开,然后又是赔礼道歉,又是点头哈腰,这才带着少年离去。
落地后的小麻雀和小乌鸦在地上躺平着。
小乌鸦笑道:“爹爹也有今天。”
小麻雀:.
转眼便是半天过去了。
密密草丛中,忽地出现了一道身影,这正是去而复返的顽皮少年。
那少年就是不爽,他被父亲狠狠责备后,想起害他被骂的两只鸟,又觉着那两只鸟受了他的攻击必然受伤了,无法飞远,这才从山下悄悄折回。
他四处寻觅,而很快看到了地上躺着无法动弹的一只麻雀和乌鸦,脸上顿时露出残暴的神色,他快速上前,抬起脚便狠狠踏下,将麻雀和乌鸦直接踩爆,这才心情舒畅地施施然离去。
他离去后,又一只麻雀和一只乌鸦飞了过来,落在枝头,看着血肉模糊的地面,相顾无言。
小乌鸦道:“爹爹,这件事你别管啦,我会教训他的。”
在李元和小琞都感觉不到的世界里,一团乌鸦模样的漆黑轮廓正缓缓飘离棺椁。
失去了这轮廓的乌鸦,则开始迅速腐烂。
而飘离了棺椁的乌鸦轮廓并不会受到任何有形物质的阻拦,它就这么飘呀飘呀。
许久后,它好似被某种力量牵引,而往远处而去。
那是宛如红色水草般的气息,只是那些水草却是从上而下,好似从地面钻入地下的许多红蛇。
这些红色的蛇便是阳气。
阳气从上而下,好似太阳般,一缕缕向周边扩散。
而乌鸦轮廓和这些阳气之间自然地产生了某种引力。
阴气凝聚,阳气弥散。
阴气很快“捕获”了阳气。
而在这个过程中,阴气自身产生了某种不稳地抖动,可不远处.一缕又一缕的香火却弥漫而来,渗入这团乌鸦轮廓的阴气,使其缓缓稳定下来。
逐渐的,阴气彻底黏住了阳气,其钻入阳气之中,化作了一个“胎儿”般的小球。
这小球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漂浮在地下,不一会儿往远而去,随机地附着在了一个老槐树的根须之上,继而彻底地稳固了下来。
一直小麻雀和一只小乌鸦飞到了这老树的枝干,好奇地张望着。
小乌鸦把它此时的感受说给旁边的小麻雀听,然后道:“这树好丑。”
小麻雀沉默不言。
小乌鸦又到:“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不会是我的一根头发突破三品了吧?这也太玄乎了吧。”
乌鸦张开翅膀,朝着天,好似在问天问大地。
小麻雀不会说话。
棺椁里,李元很是无语。
他已经看到了自家女儿的变化。
而这种变化无不在说明着“这天魂修行法”是可行的。
那.这一波是女儿成功了,他失败了?
李元默默躺着,心里说完全不郁闷是不可能的。
此时,他的灵魂稳稳当当地被按在身体里,怎么都飘不出去。
而他体内的火已经达到了此时可以达到的最大限度。
忽地,他有了那么一丝明悟。
别人的灵魂都是被阳气给吸引了出去。
而他的灵魂却被他体内的火给死死地拖住了,怎么都无法离开。
李元懂了。
不过,他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就算猜到了答案,却还是愿意继续等待,以观后续变化。
可时不待他。
小半个月后,李元在谢府中的飞鸟眼线看到大姨子匆忙往他所在密室走去。
那端庄的美妇便是行走也是得体大方,她来到密室处,轻轻敲门,唤道:“陛下,陛下”
平日里,谢薇绝不会来打扰他,而她此番前来必然是发生了必须天子出面的事。
李元放弃了“天魂修行”,手掌一抬,从虚空的“道具栏”里取出“九道临时巡令”,然后出现在了密室,继而换上密室里原本就准备好的衣裳,再启动机关,打开了门。
门外,谢薇轻声道:“各路节度使的军队已经逼近玉京城了,我们也该出发了。
这破城一战必须有陛下在,否则陛下威望不立,事后怕有祸患。”
李元点点头。
他也是颇为觉得神奇。
九道节度使其实完全是乌合之众,但如今看来莲教比他们更乱。
这就是一场比烂的战争。
谢薇轻轻嗅了嗅鼻子道:“陛下先沐浴吧。”
李元应了声。
旋即,谢薇便让丫鬟准备了温水,继而又斥退了丫鬟,然后贴身而上,温柔地为李元宽衣褪裤,继而又扯去自己的腰带,露出白羊脂般的温软胴体。
两人一同入了宽大浴桶。
谢薇无微不至地服侍着李元,然后绕转身子,勾着李元的脖子,轻声道:“陛下,多谢那日的不杀之恩。”
这突兀的话,李元并不意外。
他心思一动,已经猜到了大姨子为什么要在此时摊牌。
皇都将破看来是指日可待,那么他这位潜伏入谢府的强者应该也是达成了目的。
可他的真实目的如何,谢薇猜不到。
所以,此时她尽心竭力地服侍着他,给他带来最大的舒服,然后再两人肌肤相贴、亲密无间之时却又直接把牌面掀开,问出了这个问题。
李元只是微微沉吟,道:“朕身体抱恙,待到重坐龙椅,却是再也管不了山河社稷了
到时候,一切都要劳烦皇后。只可惜朕的玉玺不见了,若是还在,那玉玺也该交给皇后。”
谢薇呼吸急促起来。
她嘤咛一声,得此承诺,便不再多问。
只要这位前辈意不在皇位,那他就依然是她的男人。
可若只是虚与委蛇的谎言,那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谢薇眼里闪过一些隐晦的阴影,却又旋即被欲念的火焰淹没。
浴桶里温热的水被点燃了,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在宽大的静室内来回响着。
与谢薇之间的放荡,稍稍舒缓了李元心中“修炼失败”的挫败感。
他也算想明白了,其实“长生不老”才是他最可怕的天赋。
失败便失败吧,只要他永远处于相对安全的位置,只要他能够活的足够久,那总有机会去得到那些他现在无法拥有的东西。
更何况,“打他脸”的是他的小棉袄,这有什么好难过的?
想明白这点,李元心情又开朗起来。
没几日,他又披甲策马,随着飞熊军、瀚州铁骑以及诸多势力出发了。
此时大战已经到末。
九道联军从四面八方包围了玉京。
他这位天子被严严实实地护在万军之中,可谓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这让李元想起当初他杀天子时候的情景。
那时候,天子岂不是也在这种严密的保护之中?
可那又如何?
但现在,他这位刺杀了天子的刺客却享受着天子的待遇。
‘不知道会不会还有刺客来刺杀我。’李元有些好奇,此时的他端坐中帐之中,而为了摆出几分明君风范,他身后并无美人,面前也无美酒。
而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一道身形魁梧的男子匆匆而至,正是谢峰。
谢峰斥退旁人,对着李元行了大礼,然后凑到李元面前,轻声道:“陛下,末将担心有歹人意图刺杀,便准备行鱼目混珠之计。”
他这话一说,李元就懂了,他沉声道:“将军沉稳,自当如此。”
很快,一个假天子坐在了中军帐中,而李元则是换上了个副将的衣裳去到了边角处的营帐中。
去到营帐后,李元盘膝而坐,暗暗感慨:‘真的,大舅子这是把我最后一丝被刺杀成功的可能都掐灭了啊
天子无法在需要联姻的洞房花烛夜作假,可在军营之中,却可以随便做了。’
数日后.
九道联军攻城。
没几天,玉京就崩了。
城池指日可破。
而这一晚,却是天公来事,大雪纷飞。
营地之中,火盆昂昂吐着红舌,在黑暗里撑开一片涨缩不定的光域。
一排排持戈而行的身影,伴随着金属鳞甲碰撞的响声,在次巡行。
午夜,很快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