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有没有告诉平安，蛮王今年才十一岁？”

“当然告诉了”

薛凝笑了起来，一对儿鱼尾纹也跟着舒展。

看到儿子被虐，她不但不难受，不愤怒，反倒是开心。

李元会意，握紧她的手，轻声道：“我知道你还担心平安，不过你放心，我会教好他的。”

“你呀，还是忙你自己的去吧。

孩子都三十多了，还教什么呀？”

薛凝轻声道，她微微靠在男人肩膀。

两人说着话的时候，楼辇已经被巨狼骑士包围，簇拥着，往大雪深处而去。

再后则是随着排成长队的人

逐渐的，所有人都越过了“世界尽头”，没入了永夜的风雪中。

“天黑了”

薛凝轻声呢喃，看向外面，这儿伸手不见五指，她的视线甚至无法抵达楼辇的窗口，而只有触觉和听觉在发挥着作用。

冰冷的大雪萦乱于漆黑的苍夜。

呼啸的风声，好似无形巨蟒游走过尘世边缘的冻土。

她只是个凡人，这般的环境对她而言便说是地狱也不为过。

然而，她的儿子和相公在这儿，便是地狱，她也不怕了。

辇外，正传来远处李平安飞速返回的声音，嘈嘈杂杂，说着诸如“好手段，再来”之类的话。

蛮王虽小，但刚刚那一下已经掂量了这位兄长，所以.他没什么再出手的兴趣了。

太阳神母并没有赐福于这位兄长，而却独独偏爱着他。

那么，兄长弱一点也正常。

若比年龄，蛮王比李平安小了足足二十岁。

可若比杀人，蛮王却比李平安多了许多许多。

李平安顶多是执行任务杀人，而蛮王却是在真正的生死之夜，在绝境中用残暴、鲜血和骸骨铺筑出了一条通向王的宝座。

然而，李平安必然很不服气，只觉得刚刚是他没准备好。

直到李元在辇中轻声道了句“你娘需要休息”，李平安才停下动作，然后走在楼辇旁，也不上蛮王为他备好的巨狼。

败给十一岁的弟弟，这是他无法接受的。

一行人，就这么飞快深入冻土，于次日路经真炎部落，但却未入。

蛮王策狼来到辇旁，轻声道：“贵客，若要久居，如今的白鹿氏族乃是最好的定居之地。”

“好，听蛮王安排便是。”李元对这突然的改变没有任何询问。

蛮王只是听到李元的声音，就很开心，他压低声音道：“真炎氏族，人多眼杂。

白鹿氏族却因为迁徙融合原因，而几乎彻底空了出来，且和外面隔绝联系

而且，白鹿氏族在冻土深处。

任何人想要进入这里，都无法绕开我的巡查狼群。”

“有心了”李元尽可能柔声道，他对面前的儿子愧疚最大。

蛮王顿了顿，他总觉得他和父亲应该再多说点儿话，可是却怎么也想不到该多说什么。

这种明明该亲近，却不知如何亲近，又似乎.再难亲近的感觉，让他心中有些莫名的发堵。

他无数次地想过父亲，想过父亲牵着他的手，想着父亲教导他修行，想着父亲教他骑狼，想着父亲和他一起做许多许多事.

可是，都是想的而已。

真到了现实面前，他才发现，他所期盼的.其实根本就没存在，也应该不会存在吧？

这是蛮王暴戾之下的唯一一丝细腻.

啪！

他忽地猛地一拍狼头，背着黄金巨斧，昂首往前，遥遥领先，黑发似雄狮鬃毛，烈烈而动，风雪落身，却浮起薄薄雾气。

他威风无比地领着麾下健儿，在冰雪和黑暗里驰骋。

又过两日。

远方出现如豆的火。

火渐大，渐清晰。

光明和温暖也在迅速恢复。

“到了。”

蛮王顿了顿巨狼。

李元看了眼辇外的火，却忽地愣了下，因为.火的色泽似乎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别人或许无法察觉这种变化，可他作为“移动的火”，却能感到白鹿氏族的火从原本的“红色”变得多了几分淡淡的“枯色”，且温度、能量都上升了些微。

李元忽地想起“世界尽头”的东移，他眯了眯眼，没说什么，然后任由蛮王安排。

现在不是整这事的时候，他必须专注于将薛凝安全地送入神灵墓地。

很快，蛮王领着众人分别入住此间帐篷，又安排了一些侍女仆人来此。

这些侍女仆人大多是罪臣后代，主要是之前的叛乱所牵连的铜戎族人。

王不会宽恕他们的罪，任何错都该受到惩罚。

这些侍女和仆人也不敢造次，她们早被蛮王的残暴给吓到了。

李元一家子，从崔花阴，景水香，姑瑶珏，小琞，唐年，到梅兰竹菊，甚至是那百余个和蛮王差不多大的冰蛮，以及这些冰蛮的父母纷纷在此入住。

这便等同于将整个晨曦庄园，再加唐年搬了过来。

至于唐门，则被唐年传給了唐玲。

如今，她可以专心地钻研她的傀儡了。

白鹿氏族，熙熙攘攘.

之外，则是狼骑环伺，四处巡游。

李元坐在塌前，看着塌上虚弱女子，又扫了眼褐色皮质帐篷上映着的盈盈火光。

温暖正从外传来，使得帐篷里如是春天。

他温和道：“这儿亮了。

薛姐，你先休息两三晚，等精神好了，我便带你去那儿了。”

薛凝柔柔应了声：“好。”

正说着话，帐篷外传来蛮王的瓮声：“贵客，空吗？”

李元道：“蛮王请进。”

布帘掀开，一个身高丈许，肌肉虬结，双目好似星辰，周身滚滚煞气的男子踏步而入，然后颇显拘谨地站在李元面前。

他又扫了一眼床榻上的老妇，继而收回视线。

李元指了指旁边的茶几，道：“坐吧。”

蛮王听话地坐了过去。

李元直接坐到了他对面，嘴唇嚅动，想说什么，可却发现实在很难开头.寻常的嘘寒问暖，问几句过得好不好，已经不适合这般的场合了。

蛮王同样如此。

两人沉默着不说话。

李元想了想，主动打破了安静道：“《九阳真经》练的怎么样？”

蛮王道：“九阳启泰已经练成了，这力量好似就是为我量身订造的。父亲不愧是神母最宠爱的长子，将一切适合九焱的力量全都带来了。”

李元扫了一眼蛮王身侧的“3952~21600”，微笑道：“神母最宠爱的孩子，其实不是她的长子，而是你。”

“真的？”

蛮王露出兴奋之色。

李元愣了下，在确认面前蛮王并不是开玩笑后，他陷入了无语状态。

这儿子似乎是典型的“肌肉发达，头脑简单”.

不！

或许是入戏太深。

他入戏在太阳文明里，对太阳神母崇敬无比，也对他乃是太阳神母长子一事深信不疑。

可旋即，蛮王又摇头，肃然道：“不是我，是父王母后说过，《古阳经》上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理。”

李元不再争这个，而是起身笑道：“要不要练练手？”

“好啊。”

蛮王开心起来了。

他轻声道，“已经很久很久没和父亲练手了。”

上一次练手，他还只是个稍稍强壮点的小屁孩

而就在这时，帐篷帘子又忽地掀开了，一个文文静静的扎着长马尾的女子走入。

来人正是小琞。

她已经不用拐杖了，因为她的每一根头发都藏着乌鸦，也都是眼睛，她已经完全适应了正常行走。

小琞轻声喊了句：“爹。”

蛮王循声侧头，看到了这女子，也认了出来。

可是王的尊严，让他很难去承认除了父亲之外的任何亲人，至少不会口头承认。

李元笑道：“小琞来了，正好看我和蛮王练练手。”

小琞点点头，她眨着眼看向蛮王，好似有些好奇。

而蛮王也只是扫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片刻后.

帐篷外，在远离白鹿氏族“火”的冰雪深处，

李元抓着一根木杖，蛮王则缓缓抽出金光熠熠的蛮王斧，对着李元。

这是蛮王对父亲的尊重。

只不过，他并不觉得苍老的父亲是他的对手。

就算是神母眷顾的长子，也终究老了

然后，李元招了招手，喊道：“煌儿，来吧。”

蛮王冲上。

两人交锋起来。

李元并没有如虐李平安那般地虐蛮王，而是势均力敌地交锋着，同时注意着蛮王力量中的破绽和弱点，再小心翼翼地加以指引，使其自己意识到错误并加以改正，从而进步。

许久

又许久.

李元故意喘着气道：“不行了，不行了”

蛮王满脸欣喜地跑近，道：“父亲，我和你比试，感觉进步了许多。若不是父亲动作慢了些，我感到自己便要输了！”

李元一边大口大口吸着空气，一边笑道：“《九阳真经》是我编纂的，可能我使用力量的方式让你得到启发了吧？”

“是这样啊。”

蛮王很开心，也对父亲的话深信不疑，他靠近老父亲，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帮他缓气。

父子距离，稍稍拉近。

李元道：“煌儿，我希望你叫来狼母，她来了吗？”

蛮王道：“她一定会来，若是按照外面的时间，应该会在半个时辰后，到了就让她等等吧。”

李元道：“那我们回去吧。”

蛮王沉默了下，有些依依不舍。

他知道，只要他回去了，他就不再是儿子，而是领袖。

李元道：“慢慢走回去。”

蛮王喜道：“好！”

旋即，他走在父亲身侧，而小琞走在另一侧。

三人边走边说，却都是些闲散日常，比如“平日里吃什么，喜欢什么”之类的话。

待到回到营地，狼母已经到了。

那位双目闪烁着神秘迷离光辉的女人在入了帐篷后，对李元和蛮王微微行礼，然后问：“太阳神母的长子，伟大的蛮王，你们希望我这侍奉神灵的女子做些什么？”

李元还礼，然后开门见山道：“我的一位家人病重，希望能够在神灵墓地拥有一间属于她的棺椁。”

神灵墓地合计6974个棺椁，如今只用了6174个，还有足足800个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