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长袍于长风里烈烈作响。
眉眼颇深的男人凌空飞过,掠过数十里大地,又进入了神木殿的三重门.
所到之处,驻守城楼的守卫纷纷半跪行礼。
那男人看也不看,直到进入了神木殿最核心的白竹吊钟楼。
白竹吊钟楼也分外楼和内楼。
外楼,是给诸如李平安这般的弟子修行的。
而内楼却只有两座,一座是姑雪见的,还有一座便是青瀚城的。
当然,相比起姑雪见,青瀚城的楼正对着下方四品肉田的核心之处,可以汲取最高品次、最高凝聚度的四品肉田血气。
核心内楼之中,一扇木门横陈于前,男人抬手按在木门中央的一个机关上,以某种密码般的旋律,微微旋转再旋转,幅度轻重皆不同。
末了,男人一叩门。
门便开了。
一扇数百年来只有这青瀚城进入过的小屋子,展现在了男人面前。
男人自是李元。
在与青瀚城大战的末端,青瀚城将他的一切告诉了李元。
这位神木殿的枭雄,甚至连一个要求都没提出,更没有说什么诸如“你如果答应我什么什么,我就把什么什么告诉你”、“你帮我报仇”之类的话。
因为在那一刻,他已经明白了李元和那些人注定势不两立。
一个庞大的势力,十有八九不会允许这么一个“自创功法”的异类出现。
问刀宫和李元之间的关系,并非无懈可击。
对于这片土地的人来说,或许他们发现不了李元的假死,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李元居然能自创功法,更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那些人却必然可以。
谁都不傻。
所以,这种对立,是天然成立的。
既是天然成立,何必多费口舌,仿效江湖庸人的死前托孤?
所以,青瀚城半句都没再提,而是在那短短的三天里,化身成了一位经验丰富、见识广博的老师,给李元讲着各种东西,以助他变强,再变强。
李元也是专心地听着,至于真真假假,他心中自有判断。
而在最后一刻,青瀚城则是神色从容,继而整个人灰飞烟灭,但李元却知道.青瀚城的念头力量已经进入了枯荣剑,成为了这剑的一部分。
在青瀚城死后,李元略作思索,便化作了青瀚城的模样,离开了飞燕台。
至于典韦?
一个战胜了青瀚城的傻乎乎的人,会最大程度的吸引所有高层的主意。
他会被投放在大势的聚光灯下,周身的一切都被人扒的干干净净。
这般高光的人,李元不需要,因为这等同于已经废了。
既然废了,他就丢了。
而青瀚城胜利,乃是波动最小,影响最小的结局。
果然,他顺利地离开了飞燕台,然后毫无阻力地进入到了此处。
李元反手关上门,扫了一眼,却见屋内简单清洁。
桌上有不少画筒,书橱里摆着书册,床榻则隐隐散发着令人心安意静的波动。
他心有所感,又抬头看了一眼。
却见这小屋的上方悬了张字画,字画之上以无比的气魄,无比的力量写了两个字:齐天。
这让李元忍不住有些失笑。
‘没想到青殿主居然还是个中二之人真是,人不可貌相。
谁说心怀叵测,老奸巨猾之人,就一定市侩油腻,而没有天真的一面?’
他仔细想想。
‘看青殿主年少时候的日记风格,估计那性子和平安也差不多。
只不过,随着身份地位的提高,他才将那一切隐藏了起来,只有在无人之处才会显露本性。’
‘而修行,让他放弃了一切不必要的东西,甚至连家族的牵挂都纷纷斩断了。’
“齐天,齐天,天有万物,却是孤家寡人这天,不齐也罢。”
李元随手摘下那“齐天”的字画,一卷一收,放入一边的空画筒之中。
继而手指又在画筒中寻寻觅觅,抽出三卷画筒。
画筒里是三幅画。
这是三幅原图,也就是神木殿真正的传承所在。
而外面所有弟子,包括姑雪见修行的图册,其实都是神木殿祖师所绘,而非原初之图,虽效果相差无几,但终究是有“相差”的。
由此可见,青瀚城这人当真是“防人如防贼”,他控制着原图,便是担心有人超越他,担心神木殿发生他无法镇压的意外。
李元仔细想了想,若是他,说不定也这么做。
真正的宝贝自然自己用,亲人用就可以了,哪里还会拿出去共享的?
就连他留存在问刀宫的三幅图,也并非是原图,而是后来第二次画出的图。
不同之处在于,青瀚城是孤家寡人,而他却还有亲人。
此时,李元安静且好奇地打量着这三幅原图。
图画的古老完全可以从图画侧边的配饰中看出。
但图画本身的用墨和纸张,却是一如昨日,崭新无比,显非凡物。
李元也有有神木殿功法的底子的,此时他迅速看向这些观想图。
这三幅图分别是:
对应着《长青诀》的【一念水云间】;
对应着《枯荣法》的【百鬼乱葬图】;
对应着《回柳功》的【长亭晚客图】。
李元看了半晌,他好歹也是亲自绘出过观想图的人,面对这般的图他自是颇有感悟。
“一念水云,树借水生,故而长青,所以心性宜平和,圆滑,内敛。”
“百鬼乱葬,却是画了一幅乱葬岗的图册,这乱葬岗中有诸多棺材和草席,有些棺材甚至还露外半截,有些草席则已被红眼饿狗刨开
而在一些阴暗之处,地下居然还伸出了手臂,好似是草草埋葬时那手被疏忽地留在了外面,又好似是亡者死而复活,从地下探出了手。
这幅图,端的是诡异无比,却偏偏是枯荣。
枯为死亡,荣为复苏。
因为死过,所以才极其渴求活着。
是向死而生,从中感受那种强烈的精神力量,并且化作招式么?
所以修行者周身带着毁灭,以及一种极端,甚至是矛盾,也属正常。
青瀚城以吞并另一个人格的方式,融合之举,也并非不妥,因为他两重人格本就都显极端,不是你吞我,便是我吞你.”
“长亭晚客,这客不知是来客,还是去客,图上完全看不分明。
只见夕阳之下,长柳依依.”
李元略作思索,道,“原来如此。
是来,还是去,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来去随心,宛如风中长柳,去而又回。
可无论去留,却终究是客。
是客,便是终究要远行的。”
这三幅图,以及内里的一些感悟,还有藏着的从九品到四品的神木殿所有修炼法门,甚至这座小屋子,便是青瀚城送给他的礼物。
只不过,青瀚城也没想到李元居然可以这么轻易地化作他的模样进入此处。
“这三幅图,还有这些修炼法门,或许于我而言,无什用处,但对平安,花阴,瑶珏,水香她们却该是有大大的用处的。
只是我需要和她们讲清楚这其中的危害,让她们达到四品之后不可继续。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我已经知道了功法缺陷,那是否可以弥补呢?
从理论上来说,这功法的缺陷的本质乃是精神和肉体的不平衡所带来的。
我只需要增强祖箓的强度,使其可以契合之后的影血力量,便能达成新的平衡。”
李元喃喃着,思索着,想要破解这功法的缺陷,使其变成一门无害的功法。
“然而,每一个祖箓之中箓种的数量都是固定不变的三个,想要增加强度,根本不可能
因为影血便是由祖箓所调动的,任何外在的精神力量都无法进入这个平衡体系。
像我这般的,也是稀里糊涂才得了个没有箓种上限的祖箓。”
“可是.为何,我会得到没有箓种上限的祖箓?
是因为.我用了穿越前的诗?”
李元敏锐地抓住了一个关键点。
任何凡人看似不可能之处,却偏偏可能藏着大秘密。
面对浩瀚的世界,神秘的时空,李元从来会谦卑地垂首,而不会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原本的想法就一定是对的。
诗歌产生了不同,这听似匪夷所思的想法,或许偏偏就是关键。
“这些诗看似只是文字,可事实却是我那个世界的精神力量,这种跨界的精神力量产生了变异,所以才带来了异常?”
“是了。
那些修行我功法之人,只见图,而未见那图后的诗歌,所以才会发疯。
可若是见了我那诗歌,并且在一开始便以我那诗歌去参悟,去观想。
结局又会如何?”
李元忽地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他必须试试。
试点范围就在云山道上,反正快的话,十一二年的时间,就足以产生初步成果,让他看到新一批踏入六品的弟子会不会发疯。
然而,他创造那三幅观想图时,采用了不少诗歌,李元决定把所有采用过的诗歌都写上去,当做本门秘传无上心法便是了。
若是运气好,再过十五六年时间,说不定就能诞生五品了。
只要五品一诞生,李元就能确定他的判断正不正确。
若是正确的话
李元禁不住面露喜色。
不过,他也没立刻出动,而是将这个计划默默记载小本本上,等下一次返回时再执行。
此时,李元盘膝坐在这神木殿最核心的深处,感受着昂昂血气的力量从下而上的传输、汇聚而来。
若是在李元获得“火”之前,这般的环境足以让李元“爽死”,这不赖着闭关个几年也对不起这四品肉田。
但现在,他对四品肉田实在是有些无感。
他自己就是移动的五品肉田了,血气.并不差。
他差的是念头的强大,精神的强大,亦即是需要更多的箓种。
室内幽静,各处摆放的每一样东西都看似不凡。
无论书桌,书橱,床榻,茶杯,一切的一切,都蕴藏着辅助修行,清心宁意的效果,这些都是青瀚城搜集来的宝贝。
任何人在这般环境中修炼,都可以事半功倍。
可即便如此,青瀚城却还是花了足足一百九十多年的时间,才从四品初期踏入四品末期。
“看来,四品,才是一个巨大的消耗时间的无底洞啊。”李元感慨了一声。
他看着僻静的小屋,心神地散了散。
他到处走着瞧着,翻着青瀚城的“遗物”。
显然,这是个修炼狂。
神木殿的两位副殿主都有着家族,但青瀚城却偏偏没有。
可见他已经斩断了家族的羁绊。
他没有女人,没有后代,诚心修行。
便是他印象里最近的亲人,也已是百年之前的了。
李元轻轻叹了口气,可想到青瀚城的结局,他又有些不寒而栗。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
这窗是木窗,从此间能看外面,但从外却无法窥见里面。
窗外,是三重天里神秘的灵花灵草,虽是深冬时节,却还有不少开放着。
而花草之上的天,正入暮色。
苍云横亘于天,构织成了一道道浑厚的铁灰色的轮廓。
李元看的入神,便觉那些轮廓好似一道道藏在阴影里的人。
那些人恍如妖魔,面带神秘的狞笑,正俯瞰着这片大地。
李元打了个寒颤,继而收拾心情,又转而开始思索如何最大程度地接受青瀚城的遗产,以让自己获得提升或是开拓眼界。
“这间白竹吊钟楼核心的小屋,
神木殿殿主的身份,
三份原初观想图,
修炼心得,
一些藏书,
神木殿的诸多秘密
一些人际关系,
一些秘密力量,
以及青瀚城的性格。
这些就是我获得的遗产。”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