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王?什么蛮王?”
五族族长本是满脸不屑之色,但见到栏杆之外的火光却又纷纷改为凝重,一个个跑到屋外,看着浮在半空的那轮火球。
那炽热的火,令他们熟悉无比,因为这是烙印在他们血脉深处的温度。
火球之光,照的此处夜色如昼。
出云城原本的居民惊惧地藏在屋中,却又有人不耐好奇地凑在窗前,通过缝隙往外张望。
火球之下,数百蛮兵正走出,为首的正是真炎氏族的真炎雄。
铜戎瓠扭了扭脖子,周身的金属光泽在火光里显得犹为刺目,他看着真炎雄问:“这是怎么回事?”
真炎雄道:“铜戎大族长,你不是要见识我族大长老么?
现在,他就在你眼前。
只不过他已不是大长老,而是我九焱的蛮王!”
“蛮王?从未有人能够拥有这称呼。数千年来,从未有过。”铜戎瓠没狂傲,也没淡漠,只是用正常的疑惑语气撩了一句,想要进一步弄明白来人的底气。
然而,蛮子里,脑子都是肌肉的人并不少。
此刻,那站在铜戎瓠身侧的红晶氏族族长红晶绲忽地嘿然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个从外面这些弱鸡里嫁来真炎的小白脸。”
铜戎瓠一愣,真炎雄也是一愣.
这俩都属于族长里比较有脑子的,这时候正在聊着,问着,试探着,哪想到这红晶氏族的族长此时竟出言羞辱。
九焱氏族一来尊重强者,二来排外。
但过去因为一直生活在冻土,而有着一定的谨慎。
可自从他们来到了外面,见到了外面的孱弱后,不少人的心态已经开始发生变化。
狂妄自大,肆无忌惮,不懂敬畏,就是这些人的真实写照。
如今,这红晶氏族族长显然便是如此的人。
然而,他话音才落,铜戎瓠还未来得及说话,那半空的火球已经瞬间飞至。
高温扑面而来。
红晶绲还不知死活,大吼一声,抄起巨斧,腾空而去,化作旋风“呜呜”地斩向半空的火球。
“受死吧!”
他吼着。
然而,他那转成硕大银盘的旋风骤然停了。
便如蚍蜉撼树,螳螂挡车.
巨斧在切入火球后,便是骤然静止,纹丝不动。
李元平静地抓着巨斧,高温的火焰瞬间释放,将这巨斧化作熔融状,继而往前一推.
高温的金属溶液化作一个浪头,瞬间扑到了红晶绲头上。
但这位族长抗打能力是一流,他急忙扭头,想要甩出这溶液。
但下一刹,那火球靠近了他,一只手从火里伸出,进入熔融金属中。
五指扣紧了红晶绲的脸。
红晶绲开始挣扎,在半空伸手踢脚,狠狠揣向李元。
他踢了一脚,那脚便生了火。
他拍了一掌,那掌就燃烧了起来。
慢慢地,红晶绲不再还击了,他成了火人,而双手竟然合十,连连在虚空里拜着,竟是开始讨饶认输。
只可惜他的脸被李元抓着,讨饶的话也无法说出,否则怕是要将金属熔融拨开,然后认错求饶.
李元就这么悬空抓着红晶氏族族长,以一种蛮子看了都心寒的残暴手段在将他慢慢杀死。
红晶绲的生命力极强,可是此时越强便是越痛苦。
这种金属溶液慢慢灌入七窍,高温慢慢煮熟身子的痛苦,无异于凌迟之于凡人。
而更讽刺的是,这些金属溶液乃是他自己的斧子所熔。
他的斧子杀了无数人,而现在.轮到他自己了。
李元就这么抓着他,看着他剧烈地挣扎,听着他从掌心缝里吼出的细若游丝的惨叫,却怎么都不松手。
要征服残暴的冰蛮,那就需要比他们更残暴。
礼貌?谦逊?
在蛮子看来,那就是弱者的表现。
你让一步,那就得让十步。
你软一分,就会有人欺你十分。
这也是他此时如此霸气残暴的原因。
他要真的将蛮族变成他的后花园,就必须去扮演这个他自己也不太喜欢的角色。
当然,还有一个他自己不愿意承认的原因:这一路,他看多了生灵涂炭,看多了城头高挂的人皮,看多了这被豢养为奴的苍生这些蛮子的所作所为惹恼他了。
‘若是阎姐在,肯定会想将这些蛮子都杀光吧?’李元默默想着。
在这念头流过之时,他手上的挣扎动静已越来越小,眼见着便要接近死亡。
蛮子里忽地有人开口道:“你既欲做大蛮王,就要得到我们氏族族长的支持。
这位是红晶氏族的族长,你先放开他!
否则,你这个大蛮王也别想做了!”
话音落下,李元瞥头一看,却见是个形象颇为俊美的冰蛮。
这冰蛮却是白鹿氏族族长——白鹿丰。
白鹿丰偏向于九焱氏族中的“智者”。
之所以是“智者”,是因为他早年曾在外学了点外面人的狡诈,否则此时也说不出这等话来。
白鹿丰似乎察觉了李元的注视,急忙缩到了另一个双目如火的强壮男子身后,口中同时喊着:“别忘了,你不过是个外来者!”
这双目如火的男子正是九焱氏族中排行前两的血方族族长——血方厌。
可惜,他这话音才落,就听半空一声炸裂。
却见那红晶绲已经炸成了一团血雾.
血肉,金属碎片,火焰,漫天飞着,再也看不出半点人形。
而就在炸裂声响起的时候,李元身形闪动,直接向白鹿丰掠去。
至于挡在中间的血方厌,他也未曾让开,只是这么燃烧着,向两人而去。
挡道者,死。
如此而已。
他冲来,那血方厌却是喉结滚动,猛地一闪,让到了一边,将躲在他身后的白鹿丰给让了出来。
白鹿丰未曾来得及说话,直接就被李元一把抓起,揪到了半空。
白鹿丰大叫着:“救我啊!!他杀了我,也不会放过你们的!快救我.他只是外来者,他根本不是我们氏族之人。”
李元也不阻止,就这么任由他喊着。
可是,却没人出手。
而高温的火焰很快将白鹿丰腰间挂着的金属短刀熔成溶液,再流入他口中,鼻中
片刻后.
嘭!
一团血雾。
白鹿丰,死!
纷纷血雾之下,真炎雄出列,双手一举,扬声道:“蛮王欲统九族!
你们若是同意,那便是族长,若是不同意,那就换个族长吧!
红晶绲胆敢对蛮王出手,该死!
白鹿丰自作聪明,胆敢威胁蛮王,该死!
你们呢?
你们中有多少人曾经出言侮辱过蛮王?
此时不谢罪,还等何时?!”
铜戎瓠看着漫天血雾,眼角抽了抽,沉默了会儿,忽地对着半空火球急忙行礼,语带恭谦道:“蛮王,我乃铜戎氏族族长铜戎瓠,从前不知您是谁,今日得见才知我过往愚昧
只是,我冒昧问一句,您究竟意欲如何?”
他的称谓已经改变,说话方式也已改变.
李元道:“我从火中来,你们却因火而生。
九焱氏族,合该为一家。
既是一家,便该有家长,但这家长不是神灵,而是蛮王!”
铜戎瓠道:“蛮王是要我们乖乖地退回冻土,今后再也不犯这云山道么?”
他话音落下,身后一个魁梧男子便气冲冲地要冲出去。
这些蛮子,除了少数几个有脑子的,其他的都是一上头,就什么都不怕了,管你强不强,该上就上,绝不怂。
这魁梧男子便是望火氏族族长——望火石。
只是这一次,望火石才要跑出,就被身后的血方厌直接拖住,然后按在了地上。
血方厌低吼一声:“别上了!”
望火石挣扎着,怒道:“不回去!不回去!绝不回去!”
他享受过了外面的繁华,哪里肯再回冻土。
血方厌怒道:“蠢货!闭嘴吧!”
望火石继续挣扎,血方厌对着他后颈狠狠劈了几下,望火石这才老实了。
血方厌这才起身,对着高处的火球行礼,恭敬道:“蛮王,我乃血方氏族族长血方厌,过往未曾见您,言语或有不敬,今日给您赔罪了。
只是,您究竟意欲如何,还请明言。”
李元看着这一幕,回应道:“这云山道乃是我的,而你们也是我的,从今往后,自当和睦相处,乃至正常通婚。
西极冻土以挖食为生,但来到这新的土地后,这里的人可以教导你们如何种植,如何畜牧,如何利用机巧器械。
其余的,等你们降服后,再慢慢计较。”
铜戎瓠看了一眼一旁的血方厌,又看了看李元身上的火,再看了看地上散着的血雾、碎肉、金属碎片。
身即是火,火却是九焱之始,此谓名至实归;
手段残暴,比任何人都残暴,无人敢不服从。
既如此.
两个身形魁梧、散发着可怕煞气的冰蛮,忽地拜服在地,同时恭敬道:“愿奉真炎元为大蛮王。”
这两人乃是九焱部落中最强的两大部落首领,也是最强的两名高手。
他们的臣服,可谓是一锤定音了。
剩下的事就变成了简单的扫尾。
冰蛮人本就极少,所有入侵云山道的人加起来也不过一千余人。
这些人被一一召回。
同时,唐老太太也在积极调动残存的家族,并且开始安顿百姓。
边境三城乃是:碎叶,八连,落木。
而这三城暂时开放,其中又划定了不少区域,供蛮人居住。
这三座城中,还有点钱和余力的都急忙搬走,哪怕此时已是大雪封山,满路积雪,他们也在拼命地举家东迁,剩下的人则只能祈祷着这些蛮子不会再杀人。
不愿返回冻土的蛮子都去到了碎叶、八连、落木城。
而他们,则远比当地百姓想的要安分。
冰蛮崇尚自己族中的强者,既然大蛮王说了这些城都是他的,那这些冰蛮自不敢乱动。
只不过,双方之间却依然存在着极大的隔阂。
百姓见冰蛮,往往落荒而逃。
冰蛮看百姓,也是满脸不屑。
只不过,双方却不动手
久而久之,这些城中便出现了无形的边界。
而云山道江湖中,有不少人和蛮子依然有仇,这些人便逆游而上,一个个竟是搬到了碎叶,八连,落木这三城之中。
其中,便包括之前的“黑剑”孟南,“白剑”姜舒。
这些人不信蛮子,又心怀大义,便自发地做起了“守门人”,要看住这些粗鲁残暴的蛮子,若是蛮子有暴动,他们会第一时间将信息传递出去,让后方的城市有所准备。
至于那位大蛮王,他们则是心怀不屑。
即便大蛮王拯救了这里,甚至还直接的救了他们中的一些人,他们也还是不屑。
在这些江湖侠义之士看来,大蛮王身为中原强者竟然加入冰蛮,这是自失身份;云山道百姓受苦,他本该将蛮子斩杀殆尽,却要去做大蛮王,这是叛入敌营。
絮絮叨叨的声音,随风而起,却又飘入了正站在城头的李元耳中。
此时的李元低调地戴着面具,裹着一身灰色的带帽斗篷。
他身侧的唐年,小琞皆如是。
如李元,唐年这般的强者,自是感知很强,这些细碎言语自都能落入他们耳中。
而小琞虽然感知不强,但到处飞着的乌鸦,却也听了不少声音。
唐年忽忽地气愤道:“义父,这些人真是不知好歹。
他们自以为大义,眼里容不得沙子,可却不知道冰蛮也可以成为强援。
一旦冰蛮和云山道交融一处,云山道的力量也会水涨船高,届时再遭受危险,也可化险为夷,至少不会被轻易入侵。
二娘都和我说过好多次了,她那云山商会若是能多几个六品坐镇,绝不至于被行骸肆无忌惮地渗透。
义父化敌为友,想要建设更强的联盟,这些人却.”
李元抬手打断了她,道:“年年,我没有生气.相反,我很开心。”
他笑道:“人世间,能有这般舍生取义的侠客,乃是幸事。”
唐年道:“可是.他们悄悄骂您。”
李元哈哈笑道:“骂就骂吧,我是少了块肉还是怎么了?
再说了,我都表现的那么残暴了,蛮子都不敢说话了,他们还敢骂,这不正是见得他们的胆色么?
我喜欢这些人。
你.不是也喜欢么?
否则何以在我面前骂他们,帮我出气,以免我杀了他们?”
唐年笑道:“还是瞒不过义父。
义父放心,这些隔阂只是暂时的。
如今大雪封道,等到春日万雪消融农耕之时,山中妖兽肆虐,常有偷入城中袭击山民之事,到时候有冰蛮在,那些妖兽便放肆不得。
而冰蛮对于农耕也会好奇,到时候我会亲自前来主持,以使百姓与冰蛮相处融洽。”
“嗯,好。”
李元应了声,又微微抬头,深吸一口气,伸手摸了摸身侧另一个少女的头发,道:“小琞,爹有没有吓到你?”
少女道:“爹是挺可怕的,以前都不知道爹还有这幅模样”
李元道:“那这事,爹得和你细细说来。爹之所以这样,也是由蛮人的特殊性决定的”
说着,他开始一一剖析自己的想法,以让女儿能够明白一些事理:有时候,越是残暴,越是可怕,才越是能够带来和平。
他是女儿的保护伞。
可女儿,总归有自己的人生。
他希望女儿走出保护伞,走到阳光里去,享受这并不多的百年时光。
而他
则是时候去不朽墓地了。
但在去之前,他还要去一个地方,去见一个人,一个在他最低谷时候都没有抛弃他的人。
深山。
石屋。
屋子里,庭院里都被收拾的一尘不染。
高挑的美妇肌肤苍白,正在深冬的阳光下,劈柴,烧火
不一会儿,炊烟袅袅。
山中无甲子,度日不知年。
真炎雪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也不知外面在发生什么事。
相公让她等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