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歌妓正搬出个小香炉,然后焚香三支,对着空气匍匐,叩拜,面色虔诚,嘴角却带着一抹诡异,而脸颊则是有着淡淡的红晕,那是涂抹的胭脂。
可是,空气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歌妓叩拜的虔诚,如是失心疯、着了魔一般。
黑鸟远远地看着,它的视力其实是李元的视力,远处的一切自然能察觉个分明。
歌妓迅速拜完,又收了香炉,而外面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跑了出去。
黑鸟“嗖”一身,展翅掠到了窗前。
乌鸦也跟了过去。
黑鸟想开窗,飞进去,但这很费劲儿,毕竟黑鸟没手。
乌鸦爪子轻轻一踢,又蹑手蹑脚地一抓,直接把窗户抓开了,然后和黑鸟一起飞入了屋子里,藏在了房梁上。
而过了会儿,那歌妓又返回了,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胭脂盒子,又对着铜镜化妆。
那胭脂格外艳丽,而歌妓的脸不知为何却很是苍白。
苍白的脸,配上艳丽的胭脂,就好像在化着阴妆,在做着殓容。
安静的乌鸦和黑鸟就这么看着。
片刻后,歌妓似乎完成了化妆,便躺到了床上,小心地将胭脂盒子塞在枕头下,便睡着了。
待到夜深,黑鸟落下,想取出胭脂盒子,但却差了点力量。
乌鸦飞落,爪子猛地一探,又粗暴地一抓,直接扣住了枕头下的胭脂盒。
那歌妓顿时惊醒,转身看去,可黑鸟却早已拉起被子往半空一翻遮住她视线,紧接着旋身猛冲。
乌鸦抓着胭脂盒,狂暴地撞碎了窗户,紧接着两道黑影电射而出。
空气里,充满了欢笑的声音。
百花庄园内堂的书房中,小女孩在李元怀里奶声奶气地笑着,笑的旁边阎娘子诧异无比,忍不住问着:“你们父女俩在干什么?”
李元挠了挠脑袋。
和自家才一岁多的女儿打了一次配合,这是他没想到的。
街道上,那歌妓似乎失去了什么极度重要的东西,在疯狂地追着,歇斯底里地喊着:“还给我!还给我!!!”
可乌鸦和黑鸟快乐地飞着,不一会儿就没了身影。
歌妓连是什么拿了她的胭脂盒都没看到,此时在街上哭着喊着:“强盗!强盗!!来人啊,有人抢劫啦!”
很快,巡街的血刀门杂役听到动静赶了过来,一听有强盗,顿时肃然。
银溪坊里有强盗,这还得了?
于是,杂役们纷纷出动,开始帮这位歌妓寻找起“飞天大盗”来,可怎么也找不到。
空中,乌鸦静静看着那群人如无头苍蝇般地到处找。
小琞在父亲怀里“咯咯”笑着。
不一会儿,书房外传来扑棱棱的声音,窗户处传来敲击声。
阎娘子去打开窗户,窗沿上站了一只有礼貌的乌鸦,乌鸦爪子一探,把胭脂盒子交到了阎娘子手里,又飞走了。
阎娘子又把盒子给了李元。
李元抬手轻抚,入手阴冷,有一种触碰着冰块的感觉,这让他想到了自己“装备栏”里的木人偶。
但这盒子似乎又不是“装备”,否则到了他手上,应该可以直接被纳入他的装备栏才是。
他托腮想了会儿,脑海里浮现出刚刚那歌妓对着空气焚香叩拜的模样。
“难道说,化了妆,就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存在?”
李元手指轻轻敲击着桌子。
“这胭脂盒子是否就是福临商会留下的?”
“商会是否留下了更多这种盒子?”
他看着深夜沸腾的银溪坊,看着正急匆匆地在帮着那歌妓寻找盗贼的杂役们,脸上露出了笑。
歌妓叫董小兰,此时忐忑地坐在衙门大堂里。
只不过,端坐在大堂上的并不是县令,而是一位血刀门内门弟子。
这内门弟子面带愠怒道:“我银溪坊治安一向良好,居然会出此等盗贼!真是胆大妄为!!董姑娘,你且将事情一一道来。我们定为你讨回公道!”
董小兰这才娓娓道来。
其间,这内门弟子多加引导,董小兰为了找回胭脂盒子也是言无不尽。
许久后,她才伤心地离去,又期待着血刀门为她找回失物,将那大盗斩杀。
随着衙门大门关闭,杂役去尽,那端坐县令作为的弟子这才起身,绕到侧边屏风后,对着后面端坐的李元恭敬地行了一礼,问:“老祖,您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李元道:“帮她找,声势弄大一点,我银溪坊怎么能容下盗匪?!把内里的线都挖出来,可能的话,把所有胭脂盒子都给我找到。”
“是!”那弟子恭敬应了声,又有些犹豫道,“那胭脂盒子乃是钱大赠给她的,而钱大.”
李元道:“照样问。”
“是,老祖!我明白了!”
之后,血刀门打着“来帮忙”的旗号,顺藤摸瓜,把胭脂盒子给搜了个干净。
然后他们踩点,李元直接去取货。
至于盗匪,则抓了几个城外的盗贼当替死鬼,而胭脂盒子早被他们随手丢了.
随着这几个盗贼被斩杀,事情也落下了帷幕。
那些胭脂盒子的主人也是无奈至极,如丧考妣般哭死哭活,但也没办法。
盒子被那些该死的盗贼丢了。
而那些该死的盗贼也已经死了。
还能怎么办?
期间,钱大也是一脸懵着,那天他本想把胭脂盒子送给李长老,但没送出去后他就拿去巴结了个天香楼的歌妓,在听到老祖亲命调查后,也是使劲浑身解数地配合。
数日后,五个胭脂盒子被放到了李元的书桌上。
而一封封信报则是从外传来。
这些信报上记录了那些“胭脂盒子主人”的后续状况。
刚开始是疯,闹,哭,然后都生了场大病,卧床不起,不过看起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有些像“刚刚摆脱失心疯的样子”。
李元推开那些信。
他已经确定:福临商会那位管事就是鬼仆。
这鬼仆很可能和玉京城的敛衣斋有关,而敛衣斋似乎是个大势力。
这样的大势力并不是专门锁定了山宝县这样的小地方,而更可能是在广撒网。
这胭脂盒子就是他们的网。
不一会儿,庞元花推了轮椅入了门,和李元一起看着这些东西。
良久,庞元花忽道:“这究竟是敛衣斋,还是殓衣斋?”
殓衣,即是给死人穿的衣服。
一个正常的卖衣服的,能叫这名字?
哪怕只是声调类似,也会尽可能地去避免。
除非,他们本来就是卖死人衣服的。
李元看向那五个胭脂盒子,觉得很烫手,他想了想,决定用老办法,找个死囚或是穷凶极恶的盗匪试试。
当天,一个男死囚被带到了密室。
这死囚是个懒汉,而其娘子在外赚钱,懒汉因为嫌弃娘子赚的少而竟将娘子活生生打死了,然后薄葬在院子里,结果因为葬的太浅,恶臭飘扬而被人发现,继而被抓到了山宝县大狱。
后来这懒汉的亲眷有不少送钱求情,以希减缓刑法,都未曾被同意。
密室里,一名血刀门内门弟子站在屏风前,直接把胭脂盒子丢给这死囚,道:“涂上试试,然后将看到的全部说出来,好好配合的话,可以减缓你的罪行。”
那死囚急忙配合。
屏风后,李元透过孔洞静静看着。
他看着死囚化妆,看着死囚露出陶醉的表情,然后看着死囚忽地震惊地站起,目涩震骇地看着周围,好像他的周围不再是黑黢黢的密室,而是换成了什么其他地方。
紧接着,死囚开始茫然地发呆,半炷香时间后,他面露狂喜,紧接着又变得虔诚,继而朝着空气拜倒,开始一个劲的磕头。
这一幕,血刀门内门弟子也看的胆战心惊,要不是老祖就在屏风后面,他怕是要直接拔刀把眼前男人给斩了。
半个时辰后,那死囚不磕头了,眼神变得空洞,旋即又慢慢地恢复了聚焦。
他恢复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跑去抢那胭脂盒子,却被内门弟子一脚踹翻在地。
长刀铿然出鞘,寒光落定,抵在了这死囚脖子上。
“看到了什么?”
死囚这才意识到了环境,他痛苦地伸手想要抓住那胭脂盒子。
内门弟子道:“老老实实说出来,盒子就给你。”
死囚这才原原本本地道来。
而旁边还坐着个负责记录存档的弟子。
“仙人!
我看到了仙人!
仙人在空中飞,仙山很美.
我拜倒在宫殿前,我知道只要我足够虔诚,仙人就会带我入仙门。”
死囚原原本本地说着,又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他看到的那些场景。
琼楼玉宇,云气缥缈,灵花灵木间,有仙子飞天,还有那高高在上、端坐天穹、以浮云为蒲团的仙人。
人间大陆如烟尘,浩渺沧海杯中水.
而这一幕,只要站在那仙山上就能看到。
仙山入口,是一尊仙人玉像。
死囚就对着那玉像叩拜,以期能感动仙人,让仙人收他入门,至于他如何得到这个逻辑的,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感觉。
“我能说的都说了,把盒子给我。”死囚贪婪地看着胭脂盒子,似乎他的生命都因此微不足道了。
内门弟子道:“把仙人和仙山的模样画出来,盒子就给你。”
那死囚便努力地去画。
但他画技很是一般。
于是这内门弟子又去请了位内城里擅长画作的弟子,在共同努力下,才把仙人和仙山画了出来。
这一画出来,除了死囚外的众人都毛骨悚然。
那哪是仙人,那哪是仙山?
那是一个古代的府宅,府宅上挂着一个个人头灯笼。
那些人头灯笼还在说话,表情各异,与生时无异。
灯笼下,坐着个寿衣恶鬼。
府宅前则有一汪死水,死水里正浮动着不少诡影。
“给我!给我!!”
歇斯底里的喊叫从死囚口中传来,他趁着众人发呆,猛然冲过去想抢盒子。
内门弟子反应迅速,一脚踹翻他,然后拔刀相向。
屏风后,人影闪动,李元飘然来到死囚身后,一掌将他打晕,然后丢给内门弟子道:“今天行刑。”
“是,老祖。”
“还有,今天的一切别泄露出去。”
“是!”众人齐声应答。
李元合上胭脂盒子,看了一眼那画,喃喃道:“果然是殓衣”
说罢,他直接把画放在蜡烛上。
炽热的烛火吞没了“仙山仙人”的画,不一会儿就将其烧成一撮森冷的灰烬。
李元走到屋外的阳光下。
春光虽暖,可他的心却感到很冷。
若是他因为那管事走了就不曾留意这事,那后果真不知道会如何。
那寿衣恶鬼,那人头灯笼,那死水诡影.
他难以想象这些给自己化了妆的人,在不停地祭拜后,会带来什么;也不明白这背后之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但幸好,他提前拦截这一切,把这危险还在萌芽时就掐断了。
随后,他找了铁杀,让铁杀去联系其他两县,让他们共同搜索检查自己县里有没有这般的胭脂盒子。
入夜,李元回到府中,在内堂厢房寻到了庞元花。
这位暂时也住到了百花庄园,和她一起入住的还有四名霜剑门弟子。
“庞姑娘,深夜打扰.”
“前辈请说。”
李元把白天事说了一遍,又问:“这胭脂盒子,你有办法处理吗?”
他没有在钟府混过,可庞元花却有。
所以,庞元花是他探入钟府的一个眼睛。
如此一来,他即便不入钟府,也能拥有一个获得钟府信息的渠道。
庞元花对钟府和那条神秘鬼街的了解,肯定比他多的多。
庞元花静静打量着那些盒子,道:“也许可以带到鬼街去转转,我听说过有行骸曾经把东西成功地卖给了鬼。
前辈可以把盒子交给元花,元花卖掉之后,会把鬼钱给前辈带回来。”
李元看着这五个烫手山芋,直接推给了庞元花。
他不想和玉京城的殓衣斋扯上任何关系。
次日,小蝶推着庞元花在百花庄园的曲折回廊、花园小径到处走动。
半个时辰后,庞元花进入了鬼街。
而等到再出来,她则是把1张“1分”,1张“3厘”,2张“1厘”递到了李元身后上,“前辈,果然有鬼买了这胭脂盒子,它一共给了我这么多钱。”
李元道:“一共15厘,也就是说这胭脂盒是3厘一个,看来并不是什么贵重物品。”
他并没有去质疑庞元花扣钱,这是一种双方基本的信任。
他收起鬼钱,扫了眼装备栏:【装备1:3分,1分(2),3厘(2),1厘】。
庞元花忽地又道:“我会为前辈拟制一份道具名录,列明鬼街能够买到的道具,以及其作用,价格。
不过,这些消息很难探听到,所以道具名录的添加应该会较慢。”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所以开始发挥自己的作用。
李元投桃报李,道:“需要鬼钱直接跟我说。”
“是,前辈。”庞元花盈盈行礼,然后又招呼了远处的小蝶,推着轮椅去找唐年了。
唐年说会给她重新设计一个轮椅,今天也许可以去看看。
庞元花很喜欢那孩子.
而李元则是轻舒了口气,心中感到些安宁。
总算,可以消停一阵子了。
这“重压消失后的安宁”蓦然给了他一种久违的平静,让他忽地灵思如泉涌,脑中诸多思索也串联起来,顺着生命图录的轨迹开始汇聚成图。
他重新摊开纸张,抬笔,想了想,写了句:呼卢百万终不惜,报仇千里如咫尺。
“那就绘一副侠客图。”
少年没有辜负这突然到来的契机,沉浸入了某种玄妙的境界,在纸张上挥墨绘画。
每一笔,都很艰难,每一笔,也都很尽兴.
他绘了一日一夜,专注忘我,诸神无念。
在第二天的晨光里,少年终于长舒一口气,搁笔观图,仔细观察,然后.露出笑容。
成了
观想图.
生命图录
成了!
不过,他脑海里似乎意境还未散去,那未曾散去的意境或许还能支撑着他再画一副。
同样的生命图录,但.却是不同的观想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