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已放晴,千山万岭皆白首。
山河本就如此,老而不死,观而不言,无情方见得红尘种种生老病死,怨会爱离;有情,最后剩下的只有孤独和悲伤。
“天若有情天亦老啊”少年发出声感慨,再想到自己“长生不老”的天赋,一时间也有些稍稍的触动。
他穿越至此才两载,可今后还要活两百载,两千载,两万载,两万万载,直至最终.
而随着时间流逝,他会不会也变得如山河一般,无情而不老?
“想屁吃啊.这世道,能不能活到那时候还是一说。”
少年笑了笑,又看定眼前山路,深一步浅一步在白蟒背脊般的雪道上走起来。
少年自是李元。
今天,他起了个早。
上小墨山寻鸟。
小墨山有鬼域,但鬼域其实藏在山的深处,只要不靠近便没问题,这一点在中市已经被验证过了。
他记得当时是前一天早上出发,结果第二天偏中午见到那鬼域的。
所以,他只要控制在半日路程,那就没问题。
旧地重回,他依稀还记得那名叫小黄的老虎模样。
默然了下,他还是压下去找找小黄的念头。
今天,他只找鸟。
李元曾经勘测过小墨山,知道哪边鸟多,此时轻车熟路地踏过了二重山的入口,然后又穿过了逼仄的峡谷,直往后山而去。
后山丛林荒莽,多是鸟类栖息之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日头偏移。
李元依靠着对动物的亲和力,在这林中挑挑拣拣。
傍晚时分,他总算挑选到了中意的鸟儿。
那是一种白色的小鸟,巴掌大小,飞行很高,速度不慢,羽毛坚硬,且身侧还飘着“2~3”的综合实力。
“2~3”的数据已经和狼差不多了,这也说明了这种白雀的特殊性。
而只有这种特殊性,才能够支撑李元所希望的“远行”。
他要让鸟儿飞去远去,让他看看整个山宝县,乃至周围环境。
但这年头,鸟想要飞出山宝县就不容易,再想要在穿到下一个县子便更不容易,能够远行的鸟和能够远行的人一样,都必然是佼佼者。
这白雀,合适。
虽然也去不了太远的地方,但周边却是可以了。
随后,李元找了半天,却一共只找了两只这样的鸟。
小墨山终究不是妖兽栖息之地,这里的兽都是凡兽。
“两只就两只吧,再加家里那只在银溪打转儿也够了。”
李元“啾”了一声,两只白雀就亲昵地跳到了他肩头。
李元从怀里抓了些米粒,摊开手,白雀又毫不怕生地跃到了他巴掌心,低头啄吃起来。
少年自己也拍了拍腰间的葫芦,拇指“啵”一声挑开软木塞子,饮了口酒。
烈酒,入口似细腻冰沙,进腹如刀子熔火。
这是自家楼里酿的酒,每出新酒,薛姐总会贴心地给他备好。而容易方便携带的也就之中老葫芦了。
这葫芦不大不小,能装一斤酒。
“又是雪醅酿,但改进了不少,更纯了。”
少年擦擦嘴角酒渍,开始下山。
回到家,他喂饱了两只白雀,然后打开窗户,本着多试试的想法,双手一捧,将两只白雀和之前那只珠颈小雀放了出去。
三只鸟儿“扑棱棱”地飞了出去,又在凛冬的冷月下飞旋。
珠颈小雀飞不高,也不敢飞高,就在9号宅院附近打转。
而两只白雀却快活地冲入高空,去到了普通人怎么看也看不到的高处,继而一南一北,往远飞去。
李元打了个哈欠,躺在摇椅上,盖了张毛毯,烈酒微醺。
摇椅摇摇晃晃,他闭上眼,而视线却在天空张开,看着这覆雪的山宝县。
银溪坊还好,这地冻天寒的夜晚要么去酒楼喝酒吃肉,要么开始归家。
而再往外,却是这山宝县最真实的模样,破桥洞下不知多少饿殍,烂水沟前不知多少嚎哭,荒野黄埃里不知多少薄葬,冰霜雪地不知多少人缩着袖子、蜷着身子坐在酒楼远处眼巴巴地看着灯红酒绿,只在期待几分残羹冷炙的施舍
苍生如蚁,房屋如豆.
乱世情景,李元看的不是很舒服,他知道若不是“大户们最终同意了降低农户上缴粮食”,这县子还要更惨。
但,此时他只是在测试熟练飞鸟视角而已。
白雀俯冲,清冷地划过一道道痕迹。
鸟瞳具有人性地静静俯瞰着。
暖屋火炉侧,李元舒服地躺着,摇着,看着
这感觉奇妙极了。
他沉浸其中,直到屋外传来轻轻的交谈时,他才被稍稍惊醒。
“阎奶奶,薛奶奶,老爷今天一大早就上山了,刚回来没多久,身上有不少酒味,正点了暖炉在睡觉呢。”这是王婶的声音。
“有没有拿毛毯给他盖?”这是阎玉的声音。
“回阎奶奶话,拿了。”
“看来今年的新雪酿,当家的很喜欢呢,嘻嘻”这是老板娘的声音。
“薛姐姐,从前也不见相公喝了酒睡觉的,这酒.”
“原酿,醇的很,也烈的很,后劲大的不得了。
不过当家的肯定没醉,只是在享受这醉的感觉罢了。
当家的说蒸馏,我们这是把酒坊改进了造出的二次蒸馏酒。”
“小心晚上相公发酒疯。”
“嘻嘻.发就发,谁怕谁?”
两女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紧接着门缝轻轻推开,阎娘子往里张望了眼,见李元躺的正舒服,身上盖着毛毯,空气里弥漫着火焰温暖的气息,上等的炉碳还散发出淡淡的松香味儿。
她又悄悄把门关上,轻声道了句:“王婶,别让人打扰老爷。对了,再去煮点醒酒汤.”
这些小小的对话,让李元心里多了些温暖,他也不起身,继续地观察着山宝县。
山宝县县子很大,依山傍水,十二坊错落有致地分布着。
原本的血刀门、魏家、孙家呈现三足之势。
大同坊、紫崇坊、南屏坊,三坊相接,在之前也是这三家纷争最多的地方。
如今山宝县一统,都归了血刀门,那与外交壤的就变成了外城城门。
这北城城门在梧桐坊,这西城城门在茂昌坊,这南城城门在容光坊,而东门是没有的,因为东边便是小墨山,以及小墨山连接着的荒山野岭。
除了三门之外,还有一条银溪从北而来穿入银溪坊,所以说黑市其实又是第四道大门。
看着看着,骤然间,他只觉视线更加清晰了一点,同时心中产生了一丝奇异的感觉。
念头一动,他通过白雀看到的县子果然产生了某种变化。
一道道细密如蚂蚁的数字浮现了出现。
李元心中有所预感,快速地让一只白雀停到了一家酒楼上,楼外还有些人。
这一看,他看清了一行行数字:“0~1”、“1~2”、“0~1”.
李元:???
“这是.”
“我居然也可以通过鸟雀的视线,来看到别人的实力。”
“原因应该是频繁的使用,从而适应了这种神魂联系而构成的视线吧?”
李元直接坐起,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此一来,他就可以更好地防范危险的靠近,可以更清晰地界定危险的边界,更准确地掌控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从而守住自己这个小家。
次日白天
熊哥赶到了县外,跟着难民从山宝县北门混入了县子,然后快速往小墨坊方向而去。
午后,他终于到了村坊。
村坊里人见了他,刚开始还没认出来,待到认出来后都是惊诧不已,还有不少扒拉着上来问信息。
毕竟,村子里不少家都被拉了壮丁,在外生死未卜,如今熊哥回来了,他们自然要问。
熊哥早编好了谎言,说他在大战中昏死过去,等醒来大战已经结束了,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也不知自己在哪儿。在外飘零良久,运气好跟了个商人,赚了些钱,然后在商队经过附近时,他才跑了回来。至于其他人,怕是都凶多吉少了。
随后,熊哥又问了问情况。
“你家婆娘没撑过这个冬天,病死了,村里人刨了个坑,把她葬了。”一位村里的老人叹息着道。
“是嘛.”熊哥想起自家那黄脸婆,心里实在没什么悲伤,死了就死了吧,大丈夫何患无妻?他如今跟着清香将军,只要立了功,何愁不能吃香的喝辣的?
然后他又忙问:“凤儿呢?”
问罢,他面作悲苦道:“我本想带她们过好日子,可我家婆娘没福气失去了她,我不能再失去凤儿了。”
这话一落,村里不少人面色都古怪起来,尤其是一些原本留守的年轻人更是古怪,毕竟他们里有不少都品尝过凤儿的味道。
“凤儿怎么了?”熊哥故作担心地问。
村里一名老者道:“她在自家里,但有些疯疯癫癫的.你要看,便去看吧。”
熊哥道:“怎么会呢?凤儿和阎玉关系那么好,阎玉现在可是李长老的夫人”
那老者不说了,另一个人跑出来又各种缘由说了一遍。
熊哥愣了愣,但还是咬咬牙,跑去凤儿家,敲开大门。
待到门开,屋里却是个头发披散、面容白皙、小模样儿依旧可人却神色漠然的少女。
熊哥依稀能辨出她就是凤儿,只不过看起来很是憔悴。
凤儿看到熊哥也愣了下,她还记得那天,她和这男人躺在塌上,而这男人却被拉走的情景。
“我死了么?”凤儿问。
熊哥眼珠咕噜噜转了转,道:“凤儿,凤儿!!”
他跑过去,就要抱女人。
女人麻木地任由他抱住。
“我对不起你啊,凤儿。”熊哥深情地道,“从今往后,我会好好对伱。我赚了些钱,我们去城里过好日子。”
凤儿咬着唇,良久又良久,她问了句:“你为什么还回来?”
“我想你啊,我在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熊哥越发深情。
土匪窝里男人多,女人几乎没有,每次捞几个上来都是珍稀品,轮到熊哥时已经快是个破烂麻袋般的尸体了。
凤儿虽然披头散发,但终究年轻,模样儿还行,胴体柔软,熊哥这两年没怎么沾腥,此时碰到了这腥,再加上武者气血的激荡和平日里的压抑,顿时就来了感觉。
他关上门,软磨硬泡,甜言蜜语,好一番哄骗,于是又把凤儿的衣裳扒了,裤子褪了,搂着到了塌上,好好儿欢喜了番,从午后直到傍晚,这才消停。
“你可不许再负我。”凤儿躺在男人怀里,她心里那重重叠叠的深沉怨气暂时被压了下去,眼里又有了些光。
“不会不会。”熊哥连声道,“明天我们就搬到银溪去。我打听好了,只要捐些钱,再说是去当地办产业的,就可以了”
“我们办什么产业?”凤儿茫然地问。
熊哥道:“实话和你说,我家那大商人想来此处开张,所以让我先来探路.产业么?酒楼,对,开酒楼!”
“酒楼.”凤儿喃喃着,她再怎么足不出户,也听过蘅芜酒楼的名头,毕竟现在村坊里还有人跑去打零工,而且那钱四钱五还隔三岔五地推一车野味儿去。
不仅如此,她自己也曾经端着碗去银溪坊外排过队,领过蘅芜酒楼的粥。
蘅芜酒楼,已经是山宝县最大的酒楼了,原本的壹蝉居也完全比不上它。
几乎每个酒楼想要酒,都会跑去蘅芜酒楼提前采买。
“熊哥,你要开酒楼,就绕不开蘅芜酒楼。
他们家是正店,酒最好,权势最大.
外来的大商人再有钱也只能从脚店办起,拿酒肯定得拿蘅芜酒楼的。
只不过,这家的酒紧俏的很,怕是拿不到呢”凤儿开始为男人考虑,打算。
熊哥忽道:“我在回来的路上,都听说了.蘅芜酒楼是李长老的二老婆开的。”
凤儿愣了下,明白了什么,她别过头道:“我没脸去见阎姐姐,我就算腆着脸,阎姐姐也不会见我。”
熊哥凑在凤儿耳边柔声道:“我回村坊时,听人说了.你阎姐姐不是还给你个荷包么?”
凤儿冷脸道:“那是阎姐姐善良,她荷包给了我,从今往后便是再无关系。”
熊哥眼珠转了转,忽道:“凤儿,你自己想想。
真的再无关系么?
若是再无关系,她何必把荷包丢给你?
直接不管你不就好了么?
她是心里有你,怕你死了,这才把钱给你。”
凤儿道:“我不可能去找她,我没有脸见她。而且我也不配。”
屋子里沉默了会儿,熊哥忽地嚎啕大哭,一口一个地说着“大商人好不容易给他这机会,若是他搞砸了,那今后就什么都没了”、“今后他还要和凤儿在这里成家立业,生下娃娃,如果没有钱,那无论是他还是凤儿还是娃娃都会过苦日子,现在世道一年比一年差,说不定都得饿死”.
熊哥哭的很伤心。
他哭了一夜.
待到天亮,凤儿和熊哥收拾了一番。
凤儿对镜梳妆打扮,抓着红纸,双唇轻抿,又取了尘封的胭脂微抹双颊,继而换了干净衣袄,在镜子前转了一圈。
两人离开了小墨坊,近午间时到达了银溪坊外。
银溪坊外热闹的很,五个大粥铺前排着长队。
而今日许是巧了,阎娘子竟在粥铺前亲自掌勺,一个个难民经过,又一个个接过满满实实的碗,再支吾着道一声“谢谢阎菩萨”。
阎娘子则是道着:“别喊呀,我不是什么菩萨。”
旁边有难民道:“大伙儿都听说了,是您和薛菩萨挑的头儿,劝说了李长老,大户们这才减了例粮,您不是菩萨,谁是菩萨?”
阎娘子脸上红红的,这称呼她也是第一次听,觉得配不上,便一边盛粥一边道着“别喊了啊”.
而另一边,正往坊里走的熊哥和凤儿则是静静站在路边。
熊哥捏了捏凤儿的手,压低声音道:“李长老管银溪,我们能不能落户也得看他只要你去表现得和阎玉有丁点儿亲近,我们就肯定能成。”
凤儿看着远处那美妇的面容,看着她面带微笑地给难民们盛粥,她好像也变成了那些难民中的一员.
她走到阎玉面前,阎玉给她盛了粥,还笑着道:“不够一会儿再来。”
凤儿忽觉身子颤了下,魂儿飞了回来。
她只感自己的心都化了,阎玉整个儿在发着温暖的光芒,而她周身却散发着黑暗的、邪恶的、卑鄙的恶臭气息
熊哥推了推她,哀求道:“去呀,凤儿.”
凤儿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然后加快速度往前走,却不往阎玉那边去。
熊哥急了,他低声下气地求这娘们,就是想通过她搭上李元那条线,从而进行探查。他的未来可都落在这儿呢。
于是,他匆忙上前,抓住凤儿的手。
凤儿叫道:“放开我。”
熊哥不放,压着怒火道:“都到这一步了,你去见见她,她吃人吗她?”
说着,熊哥就要拉着她往阎玉那边走。
凤儿被强行拖拽了两步,她狠狠甩手,怒道:“放开我!放开我!!”
这边的争吵很快引起了粥铺那边的注意,阎玉转过头,却一下子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