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吧?你们仔细看着。”冯清如仔细听着偏厅里的对话,匀不开注意力。
“是。”
估摸着合适时机,冯清如进偏厅打发这帮亲戚。他们得了些昨日舞会剩的食盒,不情愿地走了,二姨太转而对冯清如下脸色,指责她这是打发叫花子。
“那么你应承他们的要求,要工作的安排工作,要钱的给他开钞票。”
“等老爷回来了,我自然要提。”
“那最好了。”冯清如懒得同她争论,听用人说蟹到了,吩咐厨房煮碗蟹黄粥送上楼。
二姨太一听,当即不满:“既有蟹,方才怎用剩菜剩饭打发我家里人。”
“这年生有的吃已是万幸,你当陆家是什么,上上下下亏待过你?况且那蟹是我娘家送来的,是我冯清如的本事,就是老爷也要谢我,你哪来这么大口气?”
二姨太直接嚷了起来,冯清如没见过这等粗蛮人,赶紧离去。
楼上,陆诏年房门紧闭。冯清如敲门没回应,正要转身,听见里面有轻微响动。她贴门,确听见房里传来声音。
不知怎么回事,她先哄为敬。
里面的人始终不答话,直到东西倒塌的声响砸落耳朵,冯清如眼皮一跳,忙用力拍门。
用人拿来钥匙打开门锁,只见陆诏年躬身伏地,剧烈咳嗽着。旁边有把刀,刀尖沾染了黑乎乎的东西。
用人们围上去,帮陆诏年把卡在喉咙里的东西掏出来,拍她的背,喂她喝清水。
“快请医生……”他们手忙脚乱。
待陆诏年喘过气,背靠床沿,冯清如定定道:“你们都出去。”
房间安静下来,陆诏年的呼吸声尤为清晰。
“你想做什么?”水打湿的头发贴在陆诏年脸上,冯清如看着这张年轻的脸庞,感到后怕。
“别救我——”
陆诏年话音未落,冯清如一记巴掌就甩了上来。
脸颊火辣辣的,陆诏年懵然。
冯清如比她更惊讶。
“你是要干什么,求死?……”冯清如握紧拳头。
“哈,”半晌,陆诏年轻声道,“我果然就是个至阴至煞的克夫命。”
冯清如蹙眉,渐渐地僵住了。
冯清如叮嘱宅院的下人,不许让这件事传到老爷耳朵里。当晚陆诏年发烧了,家里人问起,冯清如便说,因为划船着凉了。
艾维姨母听说后,坐船过江来看陆诏年,亲自给陆诏年煮蟹膏粥。
昏睡中,陆诏年说了许多梦话。姨母躲到走廊上悄悄抹泪。当陆诏年醒来,姨母又是那个比艾纫还强硬的女人了,她骂陆诏年痴心妄想,骂陆闻恺,做鬼还要缠着他妹妹。
冯清如把蟹膏粥送进去,就好像她只是烧糊涂了一样。
冯清如料理这个家,尽心照顾陆诏年,陆诏年病好了,却没法在这个家待下去了。
陆老爷不知听了什么谗言,认为姨太太痴了,要把她送到歌乐山上的疗养院去。有生以来,陆诏年第一次那么激烈地顶撞父亲。
“父亲宠妾灭妻,克死母亲,如今为了一个下贱的舞女,要断送小嬢余生……那是你儿子的生母,他还没有过七七。”
二姨太抚着还没什么轮廓的肚子,轻声道:“老爷,看来又疯了一个。我就说这风水布局不好,该请师父来断。”
其实陆诏年不恨这个人,她咄咄逼人说着克应,怨的是自己。
她发过誓,而今天罚应验了。
不用他们赶人,陆诏年自己离开了。
她去了他们曾经去过的每条街,从花山南路的公寓到城外野坡,联大北区到工学院,每一间咖啡馆、台球室,听他们轻声说过话的台灯,符文模糊了的桥牌。
她去了蒙自,南湖烟雨婆娑。
好几次,她险些跌进去。
火烧般的云霞倒映湖面,陆诏年终于见到了小哥哥。
她说过为他捕蝴蝶来着,他没忘,要她帮他捕一只蝴蝶。
第四十九章
“距今,政府已征收十万青年学生入伍奔赴缅甸战场......”
餐桌上,有人念着晨报新闻。
陆诏年收起碗筷,轻声道:“我去上课了。”
新入住公寓楼的同学拎书包追上去:“学姐,等等我呀。”
四年来,航空学系又来了个女同学,大家自然地将照顾这个学妹的任务丢给陆诏年。陆诏年该做的事一样不少做,却给人无形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