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太太平安回到公寓,叫施芥生收拾东西,到歌乐山去找。
歌乐山在关外,那里有机要官员的府邸,暂时安全。
施芥生专门跑了趟陆公馆,发现已人去楼空。
民国二十八年五月四日、五日,陆诏年记不清是怎么度过的了。
只记得在船里睡了片刻,梦见母亲骂她,哭个屁,家里没死人,哭丧给谁看!
南岸乡下,山林清幽,翠□□滴。
陆诏年站在院子里,看着这景色,感到无可名状的悲哀。
乡村宅院原是陆老爷为夫人避暑养病而修筑,没有落成,夫人就离世了,如今成了一家人的避难所。
宅院里原本没通电,只能烧油灯、点蜡烛。
一家人搬来后,陆闻泽派人来通了电,安装了一部电话,直接走军用路线。
当晚,陆霄逸打电话到梁山机场,听到父亲和陆闻恺对话了,陆诏年想也没想便冲上去,冲着话筒诘问:
“为什么,为什么没把轰炸机拦住?!”
第二十九章
听筒霎时被夺走。
陆霄逸大怒,甩了陆诏年一巴掌。
“滚!”
陆诏年垂头走出客厅,攥紧手指不让自己哭出来。
“她吓坏了……”
陆诏年听到父亲和电话那边的人说话,想回去解释,可畏惧父亲。
见麦修走进宅院,似乎有要事同陆霄逸商谈,陆诏年才不得不回了屋。
陆霄逸几句话挂断电话,和麦修一同坐下。
陆诏年躲在门后听。
日机携燃烧-弹,连续两日狂轰滥炸,殃及大使馆、教堂及洋行,他们在悬挂各自国旗,用油漆刷在墙上。
麦修建议陆公馆也这样做,无论英国国旗还是德国国旗,他都能找到人为此作担保。
陆霄逸不同意。
“我们是重庆城的人,我们是中国人。”
从父亲这番话里,陆诏年忽然开始懂得父亲的进退与抉择。
没有人确切知道,轰炸机什么时候会来,但日子还要继续过。
该做生意的要做生意,店家照旧开门迎客,小贩走街窜巷。
甚至嗜打麻将的仍打麻将,香烟烧不止,麻将牌稀里哗啦,留声机里还在唱靡靡之音。
陆家几乎是最早一批搬迁乡下的人,大宅院就在山上,离江岸不远,宅子又通了电。城中其他人家陆续搬过来,就都上陆公馆玩儿。
有些是陆闻恺的朋友,但大多时候都是姨太太招待他们。
晚上,陆诏年看见青烟往麻将桌上的吊盏盘旋,拿放象牙麻将的手涂染丹蔻,戴珠宝首饰。有次陆诏年看到了黄钻,指甲壳那么大一枚。
早晨,天蒙蒙亮,陆诏年起来背书。下楼一看,地上散落果皮瓜壳,推车里放着不知道是宵夜还是早餐的点心,太太姨娘们还在搓麻将。
下午,太阳不那么晒的时候,陆诏年到后山上去读书,以避开家中喧闹。
又绿同她一起,有时捡松针,拿回去垫在蒸笼里蒸包子,有时挖竹笋,有时候干脆赶着大鹅去接山泉水,再回来。
老爷和大少爷更多时候还在在城里住,他们回乡下的时候,家里的牌局散得早些。
冯清如一向顾全家族和睦,不让用人向老爷透露平日的实际情况。
陆诏年更没心思告状,她只想父亲同意,让她搬回城里。
陆霄逸以为她还顾着玩,怒道:“日本人的飞机一天到黑都来,不晓得啥子时候,炸弹都落在你头上了,你耍锤子耍!”
陆诏年瘪嘴:“可是……”
“你以为老汉进城是去耍的?这么一大家子人,都要吃饭。”
陆诏年没有办法,只好道出实情:“南岸太远,我没办法补课了。”
“补什么课?”
“我想考大学。”
“你高中都没有读,还考大学?”
“那是我不想读吗?”
“补课的钱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