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不知道烧了暖炉还是什么,暖和得有些闷。除了一张古董屏风,家具装潢都很洋派,比陆诏年在杂志上看到的还要摩登。
用人说太太出去跳舞了。陆闻泽没表态,问陆诏年,“累吗?”
陆诏年轻轻摇头。
“那去吃饭吧,闻恺应该等很久了。”
不知怎的,蛋黄色的灯光里,这句话教人心口微微颤动。
陆诏年回房间换了衣裳。找到胭脂,往嘴唇抹了抹,又觉得不够似的,给脸颊也染了一点。
她第一次出城,逃逸出来,尽管由大哥领着,可也做了从前懦怯而不敢做的事情。
当然是来见他的,不怕他知道。
路上车水马龙,霓虹璀璨,依稀还有一点古城的影子。
杨柳枯枝,琵琶声遥遥传来,窗上掠过歌女的影子。葭月的秦淮河畔,倒别一番景致。
堂倌领人进包厢,推门。窗边的人闻声看过来,陆诏年没看清,陆闻泽就挡住了她的视线。
“大哥。”那人笑了一声,有一些无奈和郁气,一并从喉咙里漫出来。
陆诏年一步跨进厢房,对对直直地看着他。
还是那张清俊的脸,只是轮廓更硬朗,皮肤经烈日晒过而变深。他浅淡地笑了下,因为穿飞行员夹克,尤显得玩世不恭。
是她没见过的样子,让人一下就意识到分别了这样久的时间。
“三妹也来了啊。”他不仔细瞧她,转头吩咐堂倌上菜。
门掩上,陆闻泽招呼他们都坐。
“怎么一个人就喝上了?”
陆闻恺把杯盏立起来,兀自斟酒。抬眸,见陆诏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他弯了弯唇角,“大哥教人好等,我不温一壶酒等着,怕是要被底下的吴侬软语唱睡着了。”
陆闻泽大笑,“还是这么不解风情。”
陆闻恺捡了个杯子为大哥倒酒,揶揄道:“我倒是想附庸风雅,可惜,也没佳人作陪。”
大哥同他碰杯,一饮而尽。
“小年,你好久未见二哥,不说些什么?你敬二哥一杯罢。”
陆诏年默了默,端起酒杯。
“你喝什么酒。”陆闻恺说着顿了顿,唇边不知是笑意还是什么,总让人觉得有点冷。
“哦,你也不小了。都嫁人了。”
气氛有些沉寂,陆闻泽正要解释,陆诏年却笑着应声,“是呀。这杯酒,我还没敬哥哥呢。”
于二人对视的锋芒中缓缓垂眸,流露出一点苦。不是为婚事,却也是为婚事。
那份近于女人的哀愁让陆闻泽感到意外。可想来,天底下没有女子经得住这等事。
数月以前,父亲给陆闻恺寄回了信。父亲没有提及,原因有许多。陆诏年此时不愿谈论,许是出于一贯的骄矜。她总是同这个小哥哥比较,总是要强。
陆闻泽不好拂却她的面子,没作声。
陆诏年还抬着手,陆闻恺缓缓为她倒酒。虎口大小的杯盏,只倒了半杯。
陆诏年一口喝了,只听陆闻恺轻声道:“百年好合——做哥哥的本应当面道贺。这杯酒敬你,再一杯敬你们。”
陆闻恺连喝了两杯,些微酒从唇边溢出,他以指节拭去,忽又笑了下。
门外堂倌打了声招呼,接连将盐水鸭、凤尾虾、金陵丸子传上桌。陆闻泽道:“快都坐下吧。”
第七章
坐下了,心口还堵得厉害似的,她慢腾腾拾起筷子。而左右二位哥哥都夹起了丸子,放到她碗里。
玉蓝色的碗盛着两颗酱色丸子。她笑了,哥哥们也笑。
“你看,我们这心有灵犀,”陆闻泽笑着摇头,“怕是小年‘惯’出来的。”
“什么呀。”陆诏年咕哝。却是有了一点胃口,尝一尝这金陵菜。
入口软糯酥香,咬一口,鲜而浓稠的汤汁蔓延口腔,裹覆味蕾。丸子里和了鲜虾仁,调和以浅淡的姜味,回甘而不腻。
陆诏年欣喜道:“果然不错!”
不经意又撞上陆闻恺的视线,她的笑敛去一点。他一点也未察觉似的,自然地看向陆闻泽,道:“几回来南京,大哥都请我来这家馆子,可谓‘情有独钟’。”
陆闻泽道:“你忘了,第一回是亦梦带来我们的。”
“哦,亦梦小姐可好?”
“我来还没见着人,说是去跳舞了。”
“亦梦小姐社交广泛,大哥把她仍在城里幽居,是有点委屈人了。”陆闻恺说这话时噙着轻倦的笑,像极了混惯风月场的公子哥儿。
陆闻泽有点无奈,“就揶揄你大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