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陆铭起身撩开帐幕,“孙伯,你叫上雷暴他们,召集人手,去西北三里外那个小树林废矿井,看看是不是老豺在,说是还有个重伤员,都带回来,不过,要查探好,看是不是有埋伏。”又道:“先看看镇子附近,防备他们调虎离山。”
孙伯应声而去。
……
漫天星光,后院,陆铭看着面前,被五花大绑的一名干瘦老人,虽然他被绑着,但隐隐的,却安如磐石,好像天地都被他踩在脚下,一丝一毫俘虏的气馁都没有。
孙伯说,老豺并没有反抗,见到被包围,便举手投降,说洞内有伤员,不要乱开枪。
受伤的是一名铁塔般大汉,十三太保之一的铁狼,现今被戴了手铐脚链,不过,也在帮他处理枪伤。
“豺帮主,你欺压平民,算不上什么好汉,但姑念你年纪大了,我对你特别优待。”陆铭说着,挥了挥手。
孙伯上去解开他绳索,又将一个木墩踢到了他面前。
老豺本来不想坐,但见孙伯手势,想了想,也就坐了下来。
比陆铭便显得矮了许多,先前的气势也荡然无存。
斟酌了一会儿,陆铭摇摇头:“虽然你过去,可能有一些罪行是别人诬陷在你头上的,但你自己同样血债累累,所以,天一亮,我会将你递解给区公所治安官,你会在本区法院,得到一个公平的审讯,你的罪行,你赖不掉,不是你的罪行,也没人能诬陷你!”
老豺轻轻叹口气,“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没落在胡贼手里,没落在逆子手里,而是最后成了陆老板的功劳,老夫已经无憾了!”
陆铭沉吟着,“你山里的匪众,若能劝他们放下武器自首,功莫大焉,若不然,他们必然来闹法庭劫狱,到时一个个尸横遍野,徒增杀戮罢了。”
“陈启发背叛了你,听闻你就剩下了五六个老兄弟,你忍心见他们一个个不得善终吗?”
老豺沉默不语。
“义兄,我,我对不起你……”那边,黑头正押解着戴着手铐的红豺夫人出来,见到老豺,她立时俏脸梨花带雨,悲痛愧疚。
老豺苦笑:“怎么关你的事,是我叫你来的,何况,也不过,希望万一有个生机。”
看向陆铭,“陆老板,我能不能和你单独聊聊。”
陆铭点头,摆摆手。
很快,后院就剩了三人。
陆铭和老豺,以及站在老豺身边的孙伯。
老豺轻轻叹口气:“胡定山看似粗犷,其实狡诈狠毒,我却不想,我那义儿陈启发,早被他收买,今晨警备队突击时,那逆贼并没有反目,是为了我的秘藏,待我们逃难时听我吩咐命令,叫铁狼带人去挖我多年珍藏的金银宝石,听到地点后,他和一众叛逆暗中占了交火位置,突然冷枪大作。”
“其实在那一刻,我就死了!”
老豺抬头看着黑黝黝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是众叛亲离时一众老兄弟躺在血泊中的惨状?还是当年结义时的意气风发?
陆铭默默点头,钻天狐陈启发在法庭上自己见过,当时对他印象就不佳。
这老豺,被义子背叛,忠于他的义子和手下,近乎全军覆灭。
除了重伤在此求医的铁狼,进山的余部仅剩下了两名太保和三名行脚。
可说,曾经在龙岗呼风唤雨的豺帮,就此烟消云灭。
也不怪,老豺已经心如死灰。
“我之余部,我会去信叫他们下山来,陆老板,还请酌情为他们免罪。”
老豺终于转过了头,恳切的望着陆铭。
又道:“陆老板,看你所作所为,和胡家便不同,希望,我没看错你。”
陆铭沉吟着,“如果你们的口供,将以前罪行全部交代,没有一句假话,我会做你们的律师,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为你们尽量争取减刑。”
老豺一呆,诧异的看向陆铭。
陆铭看得出他的不解,并不言语,这也是在本地普法的一次机会,不过,这种用意,也不必对旁人说。
老豺怔忪了一会儿,“还有我那义妹……”
“义妹她命很苦,自幼便被当瘦马来养,做的一个不对,便是鞭子和棍子……”老豺轻轻叹息着,“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
老豺抬头:“陆老板,她手上没有一条人命,便是恶人,或者和其他匪众争地盘,我也从未叫她去火拼过人命,为此,她还曾经很不满意。”
“现今,又是她弃暗投明,告官将我擒拿,按说,她过去便是有一点点小错,也可以赦免了吧?”
听老豺前面的话,陆铭本来想说,就算平民之间,一伙人殴打他人,那伙人之中有人没动手,但如果你没劝阻,也未必没有责任,因为你站在那里,本身就是团伙一员,是对被欺凌人或者想劝阻者的一种威慑。
何况匪帮乎?入了匪帮,就算你什么都没做过,一样有罪责。
可听老豺后面的话,陆铭微微一愕,这么说的话,也有些道理。
其实,黑老六匪帮,又哪里都是无辜的了?不还是都得到了赦免?
这就是黑山世界的运行规律,直接引入东海法律也不恰当,毕竟,在这里,很多时候,人真是穷的活不下去。
别说现今,就说自己前世,建国前后,很多有血债的匪徒、战犯等等,同样得到赦免。
这种世界,本就不能套用和平富裕年代的法律和价值观。
老财又叹口气道:“不过,义妹她就算被赦免,怕也是难逃一劫,因为胡定金盯上了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谣言,说义妹她有秘术,谁破了她的处子身,可延年益寿,那胡定金就是听到了这传言,又听人描述了义妹的相貌,是以令我献上义妹,我不肯,他这才发难。若不然,我要寻他报仇之事,他虽然早知道,但一直隐忍,本来大概是想利用我给他做些血腥差事,再趁机除掉我,一箭数凋,这个人,虽然年轻,但真是狡诈的可怕。”
陆铭听着,默默点头。
看了陆铭一眼,老豺道:“陆老板,义妹她,真的是处子,老夫和她兄妹一般,从来是分房睡,手指都没碰过她一下,老夫对女子,也没有兴趣。”顿了下,“我还没被判刑,现今,在此间法律上,我尚算无罪之人,便有财产之处置权,我那义妹,老夫从未明媒正娶她,那就算是老夫的小妾,现今,我便将她送给陆老板,听闻陆老板有十五房太太,义妹就勉为其难,做陆老板的第十六个红颜知己吧!”
陆铭摇头,这个世界,怎么都喜欢送人小妾呢?对这种场景,自己都快麻木了。
笑道:“老豺,你这可错了,她是你抢上山的,真算做你的小妾和财产的话,那也是赃物,你可送不了人。”
“在东海,她会自动恢复自由身,按此间的律法,好像要归还给当初养她瘦马的那户人家。”
老豺一呆,苦笑:“陆老板,讲法律我当然讲不过你,但我的意思,你该明白。其实你莫看她桀骜无比,但真跟了陆老板,定然会成为陆老板的得力臂助。”
陆铭摆摆手,“算了吧,不过,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被胡家掳走就是,这点我答应你。”
老豺看着陆铭神色,想了想,“陆老板,我想和她见一见,可以吗?”
陆铭点头:“但我的人,要在场。”
……
花厅里,红豺夫人正怔怔出神。
孙伯进来,说老豺要见她,她也全无所觉。
她想着很多往事。
幼时的往事。
在被义兄劫上山之前,她一直懵懵懂懂,但在和义兄比枪时,突然,便如醍醐灌顶一般,一段记忆涌进了她的脑海。
那各种秘术,以及传授秘术给自己的师父。
自己,是为天子的逆鳞而生。
这是师父油尽灯枯前,传功给自己时说的话。
一直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师父说,自己遇上天选之子时,自然会明白的。
如果遇不到,便要终身守身如玉,等到大限将至前,便要选好传人,如同师父做的一样,如法炮制,将所有秘术教授给传人,再传功给她,叫她继续等待着天选之子的诞生。
而自己这一派秘术的传人,必须极为娇小,在这个时代来说,从幼龄瘦马里选择是最好的。
自己有时候会觉得,这个师父,只是一场幻梦,可身上一些秘术却是真的,虽然,也管不上什么用,更像是装神弄鬼,要说威力,还不如自己练就的枪法,可以遇人杀人遇佛杀佛。
可今天,突然就知道,终于遇到他了,那带着恐怖气息的天选之子。
就好像,自己必须要臣服他一样。
现今看到他,都心生惧意,从手脚到身心的颤栗,就好像,一种来自灵魂和血脉上的压制。
自己以前见到他就讨厌,其实,就是潜意识里的惧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