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大笑。
李诫和赵瑀联袂而至,“老远就听你们在笑,什么水啊茶的,染儿,你弄了什么新鲜物件?”
李令染复又说了一遍,眼睛看着母亲,全然是期盼的神色。
赵瑀不由笑了,“陆羽《茶经》有云: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宫里用的玉泉水便是上好的山水,但在此之上还有天泉水,那便是雨露霜雪。梅上雪,未经尘染,既有梅的幽香,又不失雪的清冽,是极好的水。还有草尖鲜花上的露水,也可以烹茶,你若喜欢,娘慢慢教你。”
一番话入耳,李令染登时双眸晶莹闪烁,宛若星光洒落,别人尚未如何,阿远已悄悄挪开了目光。
李诫笑道:“这些风雅事儿你们娘俩稍后再谈,吃饭吃饭,我都饿了!”
周氏忙吩咐丫鬟们摆饭,李家人并不讲究“食不言”,一家人围坐一起,说说笑笑,吃了一顿热热闹闹的团圆饭。
李诫命人抬来个镶金红木箱子,“今儿得的赏赐,娘,翡翠镶红宝如意两柄,孝敬您的。”
周氏素来喜欢金玉珠宝,老封君当了许多年,这一点爱好却从没变过,当即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
“染儿,这盏琉璃灯拿着玩吧。实儿,这方端砚给你,他日高中状元……”
“若我去考,肯定能高中,可我本就是勋贵子弟,还用得着科举入仕?”李实接过砚台,随手搁在旁边,“我读书是因为我喜欢读书,让我去做八股文,简直白浪费我的才华!”
李诫睃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如果爹爹让你下场试试身手,你也不去?”
李实忙坐正身子,正色道:“自然是不负父亲所望。”
周氏护孙心切,揽着李实安慰道:“你爹自己没正经念过书,身上没功名,想让你弥补一下他的遗憾罢了!咱想考就考,不考也不碍什么,我的孙儿是国公世子,又是锦衣卫指挥佥事,还怕没前途?”
李诫闻言是哭笑不得,“娘,你少打岔,让实儿走文官的路子,我自有我的道理。”
李实心思灵敏,略一思索就知道自家爹爹的意思,大概是不愿文臣结党拉山头,打算分而治之——再一琢磨,想必这就是年三十皇上还特地叫父亲进宫的原因,便笑道:“爹,我满打满算还差俩月到十五,没玩够呢,现在入仕也忒早。”
“你爹十五时都替先帝端了好几个匪巢了!你早些历练没坏处,虎父无犬子,爹等着你在朝堂上一展抱负。”李诫笑着拍拍儿子的肩膀,又将一柄镶金匕首给了阿远。
阿远忙起身,恭恭敬敬双手接过,“多谢义父恩赏。”
李诫沉吟片刻,道:“你已十六,是正经当差的年纪,现下有两个位置,一个是金吾卫的总旗,一个是宣府卫的百户,你选一个,过完年就去上任。”
阿远怔楞住了,好半天也没说话。
赵瑀拉着他坐下,温言道:“用不着马上答复,回去慢慢想,若是两个都不喜欢也没什么,咱们再找其他的缺儿。”
“义母,我去宣府。”阿远仿佛下了很大决定似的,袖子下的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义父一片苦心给我谋划前程,我不混出个人样来,绝不回京!”
李令染插嘴道:“那可不成,管你在外如何,逢年过节必须回家——我院子里的绿梅还指望你照料。”
李实端着酒杯,左右瞧瞧,忽幽幽道:“你不回来,那梅花就轮不到你照料了……”
赵瑀瞧阿远面有窘然,忙道:“义母也有礼物送你。”
小丫鬟端来一盆绿油油的草。
周氏定睛一看,不由哈哈笑起来,“儿媳妇,你竟送阿远一盆韭菜?”
李诫和女儿也不认得这是什么,但韭菜……肯定不是,李诫试探问道:“是兰花吗?”
李实凑过来瞅瞅,面有所思看了看母亲,“这不是兰花,这是韭兰……和君子兰算是同门兄弟。”
赵瑀颔首笑道:“没错,别看现在没开花,长得跟韭菜似的,等来年四五月份开了花,淡雅粉红,好看极了!这花极其顽强,不怕严寒也不怕酷暑,风雨前夕别的花都谢了,唯有他开得异常繁茂,虽不名贵,我却喜欢得紧。”
阿远听了她的话,眼角微微泛红,“义母……我真欢喜,谢谢……谢谢……”
他的声音颤抖,听得出内心极为激动,只是硬抗着不肯表露出来而已。
赵瑀抚着他的头,柔声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红木箱子里还有四匹织金绒毯、两座小自鸣钟、几方端砚,并泥金檀木折扇、琥珀檀香珠串之类的物件。
周氏便道:“初二走舅舅,这些就不要动了,送给舅家和姨家的孩子们。我那里还有上好的天麻,儿媳妇你捎两斤给亲家老太太。看看还缺什么,只管从库房里拿。”
赵瑀笑着应下了。
外面的爆竹声渐渐连成片,李诫瞥了眼墙角的自鸣钟,拍手叫道:“快子时了,放炮去!”
李实最热衷此事,一个箭步窜出门,大声唤着小厮们抬爆竹烟花。
爆竹冲天香雾缭绕,闷雷一般的爆裂声接连不断地响,数朵烟花齐齐绽放,五彩缤纷、流光溢彩,映亮了夜空。
廊下,李诫揽着赵瑀,周氏把孙女抱在怀里,李实和阿远并肩站在台阶下,每个人都笑着。
蔼蔼瑞光中,李府迎来了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