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并没有急着回到山村。
他躲在暗处,凝神聚气,以传音之术,将洪钟似的神谕传遍山间:吾民吾子,吾之神力,已有大成,区区小儿,已不足资修,需得三十成年精壮汉子,每年上供,如往常之法献祭,吾方可保汝等太平长安。此次降火,是对汝等不遵指示的一次教训。
这十几年来,神向来是将神谕传达庙祝,再由庙祝传达给众人。
许多山民是第一次听到神的声音,一时间又是惊骇又是莫名,一张张被烟熏得漆黑的脸彼此张望着。
他们不解得很,他们分明每年上供,为什么神会突然翻脸,纵火烧房?
神似是知道他们的疑惑,悠然道:吾已知会过庙祝,难道不是汝等与之串通,打算糊弄了事?
庙祝惊骇欲死,不及分辩,便被因为痛失家财而愤怒莫名的山民包围起来。
山民挥起草耙锄头,将庙祝砸翻在地,庙祝瞬间头破血流,倒在地上哀哀呻·吟。
而神降下的寥寥数语和滔天大火,也勾起了众山民的对神的疑惑。
这些读书极少的山民,思路向来是直来直去的:
先前,他们只要每年献祭孩子,就能得到丰收,这自是一笔合算的买卖,毕竟对他们来说,小崽子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
孩子不会为自己申辩抗议,即使想要反抗,也是软弱无力、势单力孤。
但要是每年献祭割喉三十名男子,情况就有些不同了。
在场的成年男子惊悸难言,脑中浮现出了自神祭开始,数十年来都没能浮现出的疑问:
这到底是个什么神?
事实是,一旦灾祸落到自己头上,人就容易开始犯嘀咕。
气若游丝的庙祝又被山民们揪起来质问,逼问神的来历。
这人不过是略读过些书,连酸秀才都算不上,被神选中,只是因为他通些文字,又晓得听话。
他养尊处优地被村人供养多时,皮娇肉贵,吃了两下打就哭爹喊娘,摆着手哭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山民们更加愤怒,只觉自己被愚弄了,又怕其他人向神妥协,到头来让割喉献祭的灾祸落到自己头上,个个踊跃异常,绰起农具,直奔神庙,一顿打砸。
泥金满地,神骨成灰。
看着满地剥落的彩漆,破碎的泥颅,听到内室里被囚禁的孩童们恐慌的尖叫,那些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人才渐渐意识到,情况不妙。
旁的不说,这神的神力可是真的。
他们砸了神的金身,一旦招致报复
也有几个愣头青叫嚷着它若是敢来就让它好看,但多数人心中生怖,踩着一地狼藉,满面呆滞,脸色铁青。
众人正惶惶不安间,忽然听得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庙外响起:劳驾,请问
上百把长长短短的农具对准了门口,谁想来者竟是一名弱质风流、体态纤瘦的少年,头戴幂篱,看不清面目。
有大胆的喝问一声:是谁?别他妈的装神弄鬼!
少年落落大方,掀开了头上的幂篱黑纱:各位叔伯,我乃是一名游方道士,途径贵宝地,眼见山上浓烟滚滚,似有魔物作祟,我便上山来查看一二,多有打扰
人总是难免先敬罗衣后敬人,更何况眼前少年生得清贵端庄,一副大家之子的作派,比那虚无缥缈、从未谋面的吃人邪神更像仙人临世。
一瞧到他的脸,山民瞬间打消了疑虑,又听到他是道士,更是久旱逢甘霖一般,将他团团围住,一五一十地将前因后果道来,求小神仙出手襄助。
在村落中公然纵火的犯人分明就在眼前,山民们却浑然不觉。
少年听得仔细,不时煞有介事地点头,修养十足。
听完后,他环视涕泗横流的山民,按剑俯身,施了一礼:风陵常伯宁,愿为各位排忧解难。
不多时,外间黄沙走石,狂响成一片,似是天公暴怒,天空烨烨震电,不宁不令。
原本打算后半夜来享用珍馐的邪神,察觉神庙被毁,震怒不已,前来算账,谁想拨了云头,眼见山中房屋倾颓,满目疮痍,不禁先呆了一呆。
村中不闻人语,静如灵堂。
只有一个缥衣白衫的少年,坐在仍有祭火燃烧的祭台之上,在静静用他的圣水拭剑。
魔物从黑雾中走出,形貌是一个健壮孔武的男子,周身魔气赫赫,常人不可见,但道门之人一望便知。
看清来人装束样貌,魔物环视四周,确定并无其他修士,便桀桀怪笑一声:哦,风陵现如今已衰弱至此,要派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来救人?
少年再无在山民前的恭谨谦让:抱歉,我不是来救人的。
他坐在原地,挽了一个流畅的剑花,笑看面前的血宗魔修:我是来杀人的。
魔修不以为然,喝一声狂妄,积蓄血雾的一掌横推过去,便敛袖冷笑。
以他的修为,面对这个年纪的弱子,多出一招,都显得他多此一举了。
魔修遇见过不少道门小子,对他们的实力颇有心得,他这挟裹剧毒血雾的一掌推出,他就算不被打碎半身骨头,也会中毒倒毙。
谁想,赤红的血雾却动了。
雾中两道青紫双芒交映,翻卷如漩涡,将血雾绞动吸纳,呈百川入海之势,竟化为了少年操控之物,红雾伴身绕剑,奇谲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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