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一顿,答道:“那是荣国公府的千金,她们家军伍出身,洒脱一些。”
林夫人微感诧异,“看气韵还当她通诗书呢,谁想是兵鲁子出身。”
诗礼人家一向瞧不上武夫,林如海听母亲嘴里说出蔑称,忍不住道:“她祖上都是保家卫国的英勇将帅”
林夫人听出味儿,问他:“你和他们有来往”
她心里犯了狐疑,见儿子不应,更是要逼问起来。
“春娘那胎没保住,你便说灰了心,房里人全散了不说,更是连女色都不沾了”
她怒目圆睁,喝道:“你是沾染了龙阳之癖,还是在哪里留了情,连祖宗香火都不顾了”
林如海深深吸一口气,“娘,你并不姓林。”
为了这数代单传的香火子嗣,林家的男人女人,渐渐都入魔了。
林夫人愕然,“你方才说什么”
她精心教养十数年,知书懂礼的探花儿,竟说了那样的混账话
林如海张嘴想要复述一遍,林夫人却一伸手,“你莫要说了,我这就给你舅舅去信,尽快把你和静姝的婚事办了。”
那信去往姑苏,过了两月才有回信。那一直看做儿媳妇的外甥女,竟已嫁到浙江巡抚家了。
林夫人手一松,那信笺扑簌簌落在地上。她想起避在翰林院不肯回家的儿子,心头一阵茫然。
她在祠堂里擦了三天的牌位,水米不进,任下人怎么哭求都不听,终于力竭昏了过去。
林如海守在病榻前,心中木木。
林夫人怔怔出神,嘴里念叨:“往后可哪里给你讨媳妇,咱们家的香火竟断在你这里”
只因家里断了爵位,那区区一个巡抚的次子,便让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外甥女背弃了她。
如海已是探花郎啊
荣国公打听着林家的消息,先把贾赦夸了一遍,也不追究他冒用自己印鉴、给浙江巡抚去信的事了。
那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妹已嫁做他人妇,总不能还惦记着吧
翰林院里都是一群看人下菜碟的酸儒,又有那文人相轻的臭毛病。他的好女婿也该尝到了人情冷暖,知道了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
荣国公越想越高兴,抚掌道:“敏儿,爹爹给你寻个称心如意的郎君回来”
史夫人横他一眼,“你把事情做成了再说大话,省得惹我敏儿伤心。”
荣国公吹胡子,“咱们的女儿做太子妃都使得,配他还寒掺了不成怕不是被牛粪蒙了心吧”
史夫人压低了声,问他:“林家那妾小产,别是咱们家的手笔”
林家若是知道了,必然要生怨气。依着敏儿的傲气,怕是也不会快活。
荣国公摆摆手,“谁管内宅小妇的破事”
他一想贾赦那信,又疑心起他来,便把人点来查问。
贾赦还干不出这样的隐秘事,喊过冤枉又皱眉道:“竟是还想把小妹嫁到他家”
“我还没死呢。”荣国公哼一声,“那便轮不到你过问。”
这事不好亲自出面,显得太上赶着倒贴,荣国公琢磨两天,把东府贾敬提溜去翰林院。
贾敬是正经科举出身,除了宁国公世子的身份,另有功名在身。
林夫人的病已好了,林如海便销假回了翰林院,听说有人找他,便合上书去见。
贾敬先与他寒暄几句,倒很是欣赏他品貌才学,深觉与堂妹很是般配,便含蓄把那意思露了出来。
林如海愣了半日,归家时脚下都有些发飘。
林夫人心灰了大半,听说国公府的千金肯下嫁,先是怀疑道:“怕是这小姐有什么不妥当”
她派人外头打听了几日,听说府里四个姑娘,又挑剔道:“咱们家虽没有爵位,却也是世代书香,万万不能娶了庶女回来。”
林如海这才猛然想起,他还不知那小姐排行第几。
荣国公等了数日不见冰人上门,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贾敏听见动静,便去父亲书房里瞧,听着父母不住骂什么“林家混账小儿”,心里一慌。
夫妇二人见女儿进来,忙悻悻住了口。
“可是父亲你为难了林”
女儿眼中泪光点点,看得荣国公心里有气,还没想出怎么个整治的法子,忽有人报:“翰林院编修林海大人求见国公爷。”
荣国公大袖一挥:“不见”
贾敏心头噗噗乱跳,泪汪汪望着荣国公:“爹爹”
林如海等了许久,终于还是进了荣禧堂。
荣国公威严不可逼视,国公夫人倒很是和善。他认真答了夫人几句问话,正正衣襟,沉声把来意说了。
这时的林如海尚不及弱冠,仅仅是个翰林院小官,还没有后来宦海沉浮修习得的心术城府,更不是位居三公的当朝太师。
若不是贾家先露了意思,他或许一进这公府便怯了。林如海心底苦笑,想起那小姐,又觉浑身充满了勇气。
“既然你诚心求娶,便把六礼过了,再商议婚期。”
荣国公挑剔地将他上下一瞧,又道:“敏儿上头还有三个姐姐不曾婚配,总不能让幺妹先嫁,需得你等上一两年。”
林如海心中忐忑,深怕那小姐不是这位四姑娘,便踌躇道:“下官唐突,可否可否请小姐出来一见”
史夫人迟疑未决,那屏风后的贾敏坐不住了,当即问他:“你还想挑拣不成”
林如海听了那声,低眉轻轻一笑,“敢问小姐家中行几”
那笑声醇厚动人,听的贾敏耳垂一热,“姊妹中,行行四。”
林夫人见儿子亲去求娶,心里很是不满,但国公府的门第不便结怨,一时也没有好的人选,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谁知问名之时,那贾家嫁的竟是嫡出的四小姐。
荣国公匆匆把三个女儿嫁了,史夫人更是生了贾敏便一直在攒嫁妆,这婚期一定,夫妇二人每日只管和女儿说话游乐,旁的一概不问。
赦大奶奶帮着婆母掌家,便和弟妹王氏一齐清点妹妹嫁妆,登记造册后再抄录出一式三份。
王氏不识字,珠算却是一绝,大奶奶嘴里边念边抄,她便在一旁拨算珠,忙了两日才算完。
“四妹妹这嫁妆当真丰厚,把咱们妯娌的都比下去了。”
大奶奶笑道:“那林家几代的主母出身皆是不凡,若非母亲为敏妹妹积攒多年,怕是还要露怯呢。”
王氏撇撇嘴,“连个爵位都没有,只靠几本书穿衣吃饭门第终究是差了些。”
大奶奶自己便是诗礼人家出身,深知自家底蕴,那林家怕是比自家还强出不少。王家教养不同,大奶奶也不和她计较,只一笑而过。
这话传到贾敏耳朵里,却生了一场闲气。
姑娘不高兴,丫头们也跟着没了好脸,王氏在小姑子那里得了几回冷脸,渐渐便不去了。
贾政听她几回抱怨,只道:“你不曾读过诗书,轻慢了妹婿这样的清贵人家,敏妹妹生气也是应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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