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满目晃啊晃的花灯里冲我展颜一笑,唤我道:“安北。”
那一瞬间,我眼中什么旁的颜色都褪去到黯淡,唯独剩下一个他,熠熠生辉。我扑过去,被他抱了个满怀。明明满打满算也只分开了大半个月,却好像是隔了大半辈子。我抱紧了他,在他耳畔低低呢喃道:“我回来了。”
他正要接我的话,话还未出口,先咳了起来。我像是陡然惊醒一般,抽回一只手,将装药的小瓷瓶拿出来,磕出里头的药丸,指尖抵着,送到他口中。
他顺从地咽了下去,一双仿佛氤氲着水光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我忍不住踮脚吻了吻他的眼角,福至心灵地夸他道:“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早先学诗的时候,背到这一句,嫂嫂同我讲,这句是说眼睛好看的。
我好容易能会用一句诗,本满心欢喜地等着他夸我,却见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一句夸的,本是个女子。”
我“唔”了一声,点点头,旋即道:“无妨,即便是女子,我也还未曾见过眼睛比你生得还好看的。”而后不等他反应,又问道:“你都不问我给你吃的是什么?”
他手绕到我脑后,揉着我头发玩儿,漫不经心道:“你亲手喂的,管它是什么。”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早知如此,我早前便该给你投毒。”
他拉着我的手,引着我去看架子上一排排的花灯,这么一排排走着看过去,就像是看过了一程程山水。看过百八十盏,画船烟水,满城风絮,我便明白过来,扭头问他:“这上头画的可是南地?”
他笑意盈盈地牵着我往前走着,“你若当真狠得下心来给我下毒,也便不必指望有人陪你将这些灯上头的,一一去过了。今儿个是上元节,却要拘着你,不能去灯会上头凑个热闹,我便布置了这一番,也聊胜于无。”
我忙将这一茬揭过去,眼前正巧是一盏春风桃花灯,便驻足多看了几眼,“不是说要携冰消雪融之景以待么?你得是多没良心,才想着开了春才肯见我?”
这灯做得精巧,浅藤条编织成了桃花形,上面绘着溪流水道乌篷船,他亦伸手摆弄了两下,“我同你之间,现下难道不是冰消雪融?”
我瘪了瘪嘴,又接着往前走,“跟你们这些人说话真费劲,话都不肯好好说,七弯八绕,我哪里猜得准。”
他却倏地停下步子转过身来,我本就紧跟在他身后一点儿,一时不察撞了上去,只听得他沉声道:“那便做点不用说话的。”
我还未听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便觉一双温热的唇压下来,他手搭在我腰上,将我往他身前又紧了紧。
头顶一轮明月朦胧着,我瞧了那月亮一眼,便闭上了眼睛。
我环在他颈上的手被晚风吹凉,他似是察觉到了,拿下我手来握在手心试了试温度,又送到唇边轻轻印上一吻,嗓音已然有些哑意,低声唤了我一声。
我眨了两下眼,抬头看他,脚下忽的一空,被他一把打横抱起,“大半月前欠了你一回以色侍人,今夜给你补回来,你说,加几倍好?”
我警觉看向他,指着救命稻草一般指了指引着我来的红绸上最末一只空白的灯笼,“那盏灯笼不该是今夜同我一道画的么?”
他大跨步往寝殿的方向走着,低笑了一声,“留着,明年画。”
我窝在他胸前,也只记得这一路上花灯晃啊晃的了。
他身上的伤果真过了这么许久都未见好全,胸前还缠着白纱布,我用手轻轻拽了拽,便被他扣住手腕,压到榻上去。
所有的言语都以吻封缄,我从层层叠叠的朱红床幔中间探出一只手去,想借外间的凉意清醒清醒,又被他一把捉了回去,变本加厉起来。
第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怜薇伺候着我梳洗过后,趁着几个宫女布膳的空里,端上来一盏冰糖雪梨银耳羹。她半低着头,脸红了一圈,声音里却是藏不住的笑意,“太子殿下今晨特意吩咐的,说喝这个润嗓子,对娘娘嗓子好。”
我在心里头将萧承彦狠狠捏扁揉圆,面上只摆摆手,“用膳就是了,还喝这个做什么?”
这一出声说话,嗓子竟果真是有些哑的。我深吸了一口气,从强忍住笑的怜薇手上接过羹来,喝了半盏。
来而不往非礼也,此仇不报非君子。秉承着先贤的教诲,我亲去了小厨房一趟,亲定了几道膳食,叫人提早准备着,晚膳时上。
是以这日晚膳便分外的令人期待一些。布上晚膳来的时候,他正同我商议着,已然散出去了消息,说我身上的病几近好全了,这几日得空去宫中一趟,跟父皇母后谢个恩,想来也不会多问什么。
我点点头,接道:“你若得空,这几日陪我回府一趟,若是忙,我叫母亲和嫂嫂来东宫也是一样的。”
正闲谈着,菜上齐了,我一反常态,十分主动地将面前一道烤鹿肉夹了一箸进他碗中,笑着同他道:“尝尝。”
他若有所思地瞧了我一眼,又瞧了那块鹿肉一眼,终还是夹起来咬了一口。
我脸上笑意更盛,起身将正中间那白瓷瓦罐的盖子揭下,盛了一碗汤,凑到鼻下闻了闻,果真浓郁,便回身递给他,“甲鱼羹,熬得刚好,多喝一些,对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