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里见过。陈佶转头盯着陈佶低声道。
啊这小子,殷涔感觉四周人山人海,而自己快要抵挡不住。
流水席的矮桌下,二人早已十指交缠,殷涔默默回念了下方才提到的词,成亲,他还未曾想过这些,只觉得一切遥不可及,会不会只是一个红色梦幻泡影。
吃完流水席已近夜深,二人喝了不少酒,手牵手地走在路上往官驿回去,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彼此穿得如此喜庆又荒唐,摇摇摆摆地笑出了声。
来云南两个多月,只有今夜卸下心防,不想百姓社稷,远离勾心斗角,只与心上人走走路,聊聊天,看看今晚月色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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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前一夜,梧叶儿回来了。
风尘仆仆满脸憔悴,一看就是连夜未睡,殷涔心疼地抱了抱他,更心疼他的当然是秦大人,不过秦念衾也知这时候殷涔将梧叶儿派出去,必然是紧急重要的事,倒催着他赶紧跟殷涔汇报清楚。
殷涔也不再避讳陈佶和秦念衾,道出梧叶儿此番是去了疏勒国军帐,目的是为了查探出大汗新纳的汉人妃子是否是他失踪的妹妹殷苁。
他看着梧叶儿,梧叶儿极其轻微、缓慢地点了点头。
殷涔只觉得周身血液上涌,陈佶用力握住他的一只手,殷涔问道,你都看到了什么?
梧叶儿道,自林漠烟将军此次收复关西后,疏勒军营损失惨重,军帐营地也向后退了不少,看守也不如以往严密,我很顺利进到营地内,见到了那位汉人妃子。
殷涔迫不及待,她什么样子?
梧叶儿想了想,平日里她一直带着面纱,只有一双眼睛在外,很难看清长什么样。
殷涔又问,那你是如何得知?
梧叶儿道,平山哥哥讲她眼角从月牙胎记,我便找机会混进了王帐,在里面躲了一夜,一直等到王妃摘掉面纱入睡,才到跟前看清。
梧叶儿指了指自己左眼下的位置,就是这里,有一道浅浅的月牙痕迹。
殷涔努力平静呼吸,他确定,殷苁还活着。
他缓声说道,年后与疏勒国的茶马互市,我们想办法进到军帐,我要带走殷苁。
带走殷苁,就意味着带走大汗的宠妃,这足以引起新一轮战争,然而此刻,场中所有人在片刻沉默之后,都点了点头。
第45章绣球
这是他们在京城之外过的第一个除夕。
以往在京中,过年一事总是繁冗无比,帝王之家在这一天也只是一个家,陈佶要进宫与陈泽和秋忆人摆出阖家美满的幻觉,殷涔总是默默站在宫门口,守着过了子时守岁之后从宫里出来的陈佶,再伴着漫天雪花回到府中,围着炭炉温一壶酒,两个人聊着聊着便相拥而眠。
而此时在云南,邱露华自然早早便请了官驿的众人前去府衙过年,殷涔自然推得干干净净,邱露华又委婉表示大过年的,能否让任同欢宽松一天,殷涔自然理都懒得理。
这一天宫里也没有任何旨意传来,陈泽像是浑然忘了这个儿子,殷涔第一次问他,阿月,你在意太子之位吗?
陈佶的睫毛微闪,在意,又不在意。
如何说?殷涔问道。
在意,是因为这似乎是父皇当年与亡母情深一场的唯一证明,证明他真的爱过母亲。陈佶又道,不在意是因为,是否是太子,是否能当皇帝,这件事本身我并不那么在意。
为何不在意是否当皇帝?殷涔又问。
没想到陈佶却反问了句,平山哥哥,你觉得父皇开心吗?
殷涔一愣,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此刻想一想,他答道,我猜并不那么开心。
陈佶苦涩一笑,道,是啊,他不开心,提防朝臣,猜忌后宫,所谓孤家寡人就是这么来的,可是他也没有选择,做一个皇帝,开不开心从来不是他关心的问题,但是,陈佶抬头看向殷涔,我却在意,我要自己开心,更要你也开心,但在这个宫里,这两个字根本是奢望。
殷涔懂他,因为懂他,才有诸多担心。又问道,若有朝一日皇上真的废了太子,你当如何?
陈佶想了想道,我也希望可以从此山高水远,无风无浪地过下去,但是,父皇性情多猜忌,若他废我,必是疑心并相信我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到那时只怕我也活不了。
殷涔点头,他何尝不知道,这条路从一开始便只有一个出口,陈佶不是富贵闲散王爷,他只能在这场厮杀中拼命去赢。
而今陈泽的态度愈发不明确,殷涔只想着要快点了结茶税案,拿着这份功,让陈佶多一份底气。
只是,若真赢了天下,便少了一个真诚单纯的少年,殷涔也问自己这条路究竟对否?
不仅如此,殷涔突然发现他掉进了一个更头疼的两难境地,若他带走了殷苁,边境势必有一场恶战,虽说有林漠烟将军守着,殷涔料定不会再出惨案,但,因一己私利便挑起边关战事,这事实但凡被人弹劾,殷涔必死无疑,连带陈佶也有被废之险。
若留着殷苁在敌人军帐,给杀害父母的凶手敌军大汗做妃,殷涔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想到这一层,殷涔头一次感到了腹背皆是敌,怎么选都是死结。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在房间坐着,一个赛一个的愁眉苦脸,这除夕之夜,当真一点喜庆也无。
直到罗青衫来敲门喊二人去吃年夜饭,回过神来的二人这才想起来,说好了一起做顿年夜饭,结果还是让秦念衾和罗青衫去忙活了。
来到饭厅,殷涔和陈佶瞬间惊呆了,只见饭厅正中摆了了一只巨大的锅子,锅子中间竖着一管高高的锥形烟囱。
这这这是啥?陈佶一惊之下竟有些结巴了。
秦念衾笑着朗声道,火锅呀,这里边境民族用的锅子,我今天特意让梧叶儿去寨子里买了一只回来,咱们也入乡随俗,吃一顿羌寨火锅年夜饭。
殷涔想起刚到沧源县的那一晚,这位秦大人就和罗师爷俩人在烫火锅,看来他们就是对火锅情有独钟,吃完汉人的还要吃羌人的。
正想着,秦念衾又道,在这穷乡僻壤当了五年清水官,别的没干,各族的火锅倒是吃了个遍,侗家还有种吊锅,你们要不要尝尝?
殷涔和陈佶此刻心情才好了些,纷纷表示不了不了,这只大烟囱已经很震撼人心了。
为照顾陈佶的口味,秦念衾做了清汤锅底,但做了满满一大排各式蘸水,殷涔看着辣椒红油白蒜黑醋,咽了咽口水。
梧叶儿白日里特意去街上买了卤牛肉口水鸡,又将新鲜牛羊肉切了薄薄几盘,陈佶打趣他,这么好的刀工就用来切肉了。
没什么好酒,但罗青衫还是找了些当地土酿的烧刀子,一口下去辣得人掉眼泪,再配上热气腾腾的火锅,所有人举了杯。
同是天涯异乡人,碰杯之时,外面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烟花声。
热热闹闹吃完火锅,外面又传来隐隐约约的唱歌声,所有人静气听了会,秦念衾道,好像是附近白族寨子的对歌和抛绣球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