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最后五个字的时候低下头,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露出几分觉得自己才疏学浅不堪大任的神色。
然而能在所有人互相推诿责任时挺身而出,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勇气。
云飞镜欣赏他的责任感,男孩子的双肩似乎足以负起一座高山。
“那个物理竞赛后来怎么样?”
罗泓失笑:“当时年纪太小了,瞎弄……后来得了个银奖,算是荣誉吧,但加分之类的肯定没份。”
他提到这段经历时,不自矜也不失落,只是非常平静地和云飞镜说:“世上的天才有很多,我并不是最天才的那种人。”
云飞镜想了想,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罗泓,你想过没有,科研这条路是最吃人才的。
可能一万个人走上去,能走到关键节点的只有一千人。一千人的热忱投身进去,能做出成绩的只有一个人。
而这个人在整个领域内也只是个分母,在他之上的那些大牛,是他伸手永远也触及不到的高度?”
她现在和罗泓的关系已经很好了,所以斟酌一下,云飞镜还是说出了这番话。
如果罗泓没有足够的准备,他迟早会听到类似的话……甚至遇到类似的事。
然而对于云飞镜的问题,罗泓只是温和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这一切,我都想过。”罗泓平静地摊开了摆在书桌上的手,他的手掌很薄,手指修长,掌心里有几枚书茧,看起来如同特别的装饰。
“我不是最有天赋的那批人,或许尽我一生也无法行至顶峰。但即使只做一个分母,也有心甘情愿做分母的可贵。”
他坦然地对云飞镜承认:“我爱我已经选择的一切,我甘愿成为一枚螺母。我也信任未来道路上站的最高的引路人,我相信他们明白全部的价值。”
“我热爱它,我接受它。”罗泓平和如镜的双眼注视着云飞镜,没有半分的咄咄逼人,只是如海一般的广阔包容。
“在我之前,曾有无数人投身于此,在我之后,也会有无数人投身于此。是我们共同选择了这条路,心甘情愿,目眩神迷。”
“……”
云飞镜心头巨震。
她想,她终于明白了【大国重器】气团上那句标签的含义。
——假如一日你身临绝顶,请记住,独行者永不孤独。
那个身临绝顶的人,他是不会孤独的。
因为他从山峰最顶层望下去,他会看到无数在半腰默默攀登,毫无怨言的“罗泓”。
罗泓冲着云飞镜一笑,一向稳重沉着的眉宇间竟然沾着几分少年气:“何况,不试试的话,又焉知山登绝顶,我为峰否?”
“……”
良久,云飞镜眨了眨眼睛。
“真浪漫啊。”她感慨万千地说。
“嗯?”罗泓看着她,显然有点错愕,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重工业是大国的浪漫,像你这样的人,大概就是重工业的浪漫吧。”云飞镜微笑着说,“真好真美啊。”
真浪漫啊,罗泓平日里静得如一潭深水,稳重似一方山石。然而此时此刻,他在人群之中,淡然自若地光芒大作。
她眼前的男孩子是在发着光的。
第49章己所不欲
周海楼亲爹不管,云笙只好赶鸭子上架,好好给他讲了一番道理。
他这回对周海楼稍微留手,逼着周海楼张嘴说话,把那些畏缩的语句拼凑起来,然后大概地弄懂了自己外甥的想法。
周海楼问题不小,简单地来说,他没有同理心。
——他觉得自己是周家公子,含着金汤匙出生,天生有钱,要是做事不能再畅快顺心一点,岂不是浪费了老天给他的这个好胎。
从某个角度来看,周海楼会有这样的想法,倒也无可厚非。
毕竟无论是从政还是从商,办企业还是做领导,只要人的阶层上升到了一定的地步,眼界和想法都会不一样。
对此,有句稍显粗鲁的说法,叫做“屁股决定脑袋”。
更高的阶层意味着更准确、更宏大的信息,意味着更宽广的视野,以及更加卓越的胸怀和抱负。
他们也享用着这个社会上最顶级的配置和资源,常人眼中的门槛对他们而言,是几近于无的。
不用担心食品安全、交通拥堵、不为最基本的生计发愁……他们享用特级食品,出入飞机伴行,在日渐阶层固化的今日,几乎端住了金饭碗。
当一个人身处这样的环境,怀着这样的心智,再低头向下去看时,他是很难感觉到自己和低阶层的人是同类的。
那些整日庸庸碌碌,天天打卡上班,挤公交下班,每天像个无头苍蝇,却把自己忙得累死累活,重复大量低级的、机械的、低效率工作的人,真的和自己有什么可比性吗?
他们看起来更像是消耗性的工蚁,而不是配对着“梦想”、“情怀”和“抱负”侃侃而谈的人。
企业公关不力,不幸翻车,引发群众声讨的事件屡屡现于新闻头条。围观群众往往感觉不可思议——他们连自己的客户在想什么都不知道吗?
在某些大资本家口吐狂言,以至于引发声讨一片时,也经常有人简直不能相信,一个企业的高层领导,怎么会说出那些脑残无耻,连升斗小民都说不出口的观点?
因为他们不过是说了心里的实话而已。
因为太过出众、太过优越、太过高高在上,他们早就和群众脱节,也与大众最基本的悲欢不能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