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寻找巴丝玛的这一路,说顺利也顺利,说不顺利,也不算太顺利。
她搭车到阿尔泰村的时候并没有打听到巴丝玛的踪迹,那里村民说的话她不大能听懂,还是载她来的司机大哥帮她和当地村民沟通,之后才知道巴丝玛的父亲家住在阿尔泰村,不过她早嫁人不在那了。
司机大哥需要在天黑之前赶回津县,问楚楚走不走?楚楚白跑了一趟也很失望。
就在他们的车子快开出村落时,一个中年男人骑着马追了出来,司机大哥停下车,中年男人探头问:“谁要找巴丝玛?”
楚楚赶忙落下车窗看见这个皮肤黝黑的少数民族汉子,他对他们说他是巴丝玛的侄子,巴丝玛现在住在额尔齐那里,他正好要过去,可以带她一起。
可是楚楚看了看他身下的马,要让她骑马跟他跑去那么远,估计还没到她的五脏六腑就被颠错位了。
于是她想了下,爽快地开出一倍的价格给这位司机大哥,主要是楚楚不敢在这样偏远的地方轻易跟一个陌生男人走,这个司机大哥是阿依慕父亲的朋友,还能信得过。
她关起车窗和司机大哥谈了一会,司机大哥也是个淳朴的人,答应了这桩买卖。
于是楚楚在天黑之前抵达了额尔齐,司机大哥一直将她安全送到地头上才离开。
楚楚跟随巴丝玛的侄子顺利找到了那位有些传奇色彩的人物,那时候正好是傍晚,整片夕阳照在这片大草原上,秋意正浓,金色年华。
巴丝玛住的是蒙古包,楚楚看见她的时候,她正穿着个围裙蹲在蒙古包前捣鼓什么东西,她的侄子叫她的时候,她站了起来,楚楚看清了她的容貌,一个头发半百的老妇人,可五官却十分深邃漂亮,一双会说话的大眼闪着迷人的色彩,似好看的琉璃珠子,花白的长辫子上还拴着彩绳,很精神的样子。
楚楚对她道明了来意,没想到她居然会说非常标准的普通话,让楚楚大为惊讶。
她请楚楚走进她的蒙古包,蒙古包里收拾得非常干净,甚至还有股好闻的清香,就连地毯都很鲜艳整洁。
她发现了个细节,巴丝玛在看见她后,就将自己的围裙解下收了起来,还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墨绿色裙子。
她的衣服也很特别,要说是少数民族服饰吧,似乎也带着点现代元素的风格,可跟城里人的穿着比起来,到底还是有些民族风的味道,跟一路来看到的村民穿着都不一样。
巴丝玛很好客,听说楚楚是宁市那边来的舞蹈机构负责人,很热情地招待了她。
还让她的侄子把他正在干活的丈夫喊了回来,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当然,基本上是他丈夫在忙,巴丝玛则拉着楚楚,翻开她压在榻底的相册,给楚楚看她从前的照片,还和楚楚说她去过宁市,不过是三十多年前了。
通过巴丝玛珍藏的相册,楚楚终于得见那个活在传说中女人精彩的一生。
怪不得巴丝玛的普通话如此流利,她在首都待过七八年,她对楚楚说她二十一岁那年就离开这片大草原了,那时她连孩子还没有,楚楚看见年轻时的巴丝玛甚至还和很多那个年代有名的人在一起合照,好些还是上个世纪的大明星。
虽然是黑白照片,可照片里的巴丝玛五官精致,穿着时髦的呢子大衣和小皮鞋,还戴着漂亮的礼帽,可靓丽神气了,如果回到过去,怕是连楚楚都要被巴丝玛的样子迷倒。
然而吃饭的时候,楚楚却发现巴丝玛的丈夫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也许是不大会说普通话的缘故,他只是客气地对楚楚笑,指指菜让她不要拘束的意思。
巴丝玛如今已经有六十几了,可看上去好似五十几岁一样精神,巴丝玛说他丈夫和她同年的,可他丈夫看上去说是七八十的老头也不为过,显得很苍老,不过为人亲和,吃完饭,楚楚有些问题想请教巴丝玛,他丈夫就默默地收拾桌子,很老实敦厚,十分包容巴丝玛的样子。
楚楚原来接触过一些民族舞,但是类别没有非常细化,对于各种舞种背后的文化也不是全都了解,所以她是带着求知欲来的。
巴丝玛似乎和楚楚很投缘,她现在的生活早已脱离了那个华丽的舞台,所以鲜少有人会和她讨论这些,难得碰到像楚楚这样的晚辈,巴丝玛也很喜悦。
她还拿出她原来的笔记,上面密密麻麻抄写着她走访各地后,记载的各类舞种的形式特点,表演技巧和风格,还有民俗文化背景等等。
巴丝玛说这些笔记压箱底多年了,也没什么用,如果楚楚想要可以送给她。
楚楚无法表达当接过这沉甸甸的笔记时,那种激动的心情,这是老一辈艺术家用一生时间总结的经验成果,因为每一种民族舞背后都有不同的环境风俗,民族性格,文化传统和宗教信仰,所以这厚厚的一本笔记才显得如此珍贵,楚楚大概翻阅了一下,发现巴丝玛还非常可爱地画了舞蹈动作的示意图,真是个细腻的女人。
她想,任何一个伟大的艺术家都得具备如此钻研的精神吧,无论生在哪个年代。
时间已晚了,巴丝玛让丈夫去亲戚家过夜,她把楚楚留在了她的蒙古包。
巴丝玛也问了楚楚很多现在外面的情况,如果还是巴丝玛印象中的样子,她会露出会心的笑意,如果有些地方已经被拆了,或者有些她从前听说的人已经不在了,她会有些惆怅,楚楚问她是什么时候回到这片大草原的,她告诉楚楚是她35岁那年,她记得如此清晰。
随后楚楚想到了一个问题:“那您35岁才结婚吗?”
巴丝玛笑着说:“我们那时候结婚早,我18岁就嫁给阿曼了。”
楚楚有些错愕,18岁和她丈夫结婚,21岁离开这里,35岁才回来?那中间这么多年他们怎么维系关系的?
巴丝玛似乎是看出了楚楚的疑问,主动告诉她:“他的父亲和我父亲是挚交,从小两家就结亲了,所以我满了18岁就嫁给了他,我19岁那年县里舞蹈团招人,外面回来的舅舅带回了消息,我背着阿曼跑去报了名,直到选上我才跟他说,我对他说,你要是不给我去,我明天就去回了人家。
可我家那木头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早上把家里仅剩的那点钱给了我,让我带上路,怕我在外面要用钱。
我一开始隔三差五到县里训练参加表演,后来在一次公演中被市里艺术团看上了,我回来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那时候交通不便利,回来一趟得两三天,慢慢也就不回来了。
之后跟着艺术团全国跑,认识的人越来越多,见识得也越来越多,也就不再想回到这片大草原了。”
楚楚不仅想到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她躺在巴丝玛的另一边,侧过身子问她:“那伯伯一直等你吗?”
巴丝玛对楚楚露出颇有深意的微笑:“我最幸运的就是嫁给他,外人说我如果当初留在首都可以过上富有的日子,所以很多人跑来问我后悔回来吗?我从不后悔回来,因为我家在这里,这里有人在等我回家。”
楚楚没有再继续问,不知道为什么,她听完巴丝玛的这句话后,突然心里特别难过,她翻了个身偷偷抹掉了眼泪,脑中出现了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有些沉痛有些无奈又有些纵容地盯着她。
第二天的朝阳照样高高升起,巴丝玛起来很早,楚楚也跟着起来,本想帮帮忙看看有什么可以做的,可是他们刚起床,巴丝玛的丈夫已经将热乎乎的奶茶还有烤包子端了进来。
他们吃完早饭后,巴丝玛说带楚楚去蒙古包外面转转,住在这里的人都很友好,他们见到巴丝玛总会热情地跟她打招呼,也会对楚楚露出淳朴的笑容。
巴丝玛的丈夫一早上都在弄栅栏,巴丝玛告诉楚楚羊圈需要加固,阿曼这几天都在帮忙。
巴丝玛想看楚楚跳舞,于是楚楚也毫不羞怯的在草原上尽情地跳了一会,巴丝玛为她鼓掌唱歌,然后指导她哪些动作可以更有味道,不得不说巴丝玛虽然这个年纪了,可她的眼神和肢体简直太有感染力了,仿佛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能勾走人的心魂。
楚楚能见到巴丝玛并认识她,是她人生中非常幸运和荣幸的事。
她们跳得酣畅淋漓,都出了一层薄汗,在回去的时候,看见阿曼还在劈木头,很专注的样子。
楚楚不禁好奇地问巴丝玛:“那你在外面那么多年,他没去找过你吗?”
巴丝玛把楚楚拉到一处阴凉的地方,想了想说道:“我想他应该有找过我。”
楚楚听这话感到奇怪:“是没找到吗?”
巴丝玛的神情变得有些惆怅垂下视线摇了摇头:“我25岁那年爱上了一个男人,他是个住着大洋房的商人,他比我大8岁,疯狂地追求我,我那时候没经历过这样的穷追猛打,也还是个岁数不算大的姑娘,时间一长难免经不住诱惑,即使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丈夫,还是和他在一起了。
他长得很好,高高大大的,比阿曼好看很多,爱上他后我甚至已经记不得阿曼的样子了。
我和他在一起非常开心,他带我去了很多地方,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像是给我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那他知道你结过婚了吗?”
巴丝玛耸了耸肩:“一开始不知道,后来我不想骗他,告诉了他,他没有生气,让我和丈夫离婚后跟他出国。”
“你回来找伯伯离婚了?”
巴丝玛摇了摇头:“我不敢面对阿曼,我和我妈妈说了,妈妈哭着让我不要和阿曼离婚,让我回去,只要我回去大家再慢慢商量,可我那时候就像入了魔一样,铁了心要跟那个男人,不愿意再回去面对阿曼。”
巴丝玛抬起头看向远处还在干活的阿曼对楚楚说:“事情还是传到了阿曼家,他应该有去找过我,但是我还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所以我想他没勇气走到我面前。”
楚楚也看向穿着并不太体面的阿曼,脑中出现一个朴素的男人,远远望着心爱的女人和另一个光鲜的男人站在一起的画面,难免心酸。
终于,楚楚问出了心中的疑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巴丝玛淡淡地笑了笑,她的笑容里藏着岁月变迁的释然:“因为那个男人伤透了我的心,我伤心欲绝后回来了这片大草原,可我依然不敢去见阿曼,我觉得我们之间的感情已经变了,我辜负了他,而且我也不再爱他了,我不能再和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