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及流连的欲`念被迫着压下,转作肺间熟悉难挡的痒意,痛彻心扉,他松开些桎梏,不愿叫她看见自己眼中的脆弱,遂抬袖咳尽后,矮了身子将下巴搁去她肩头。
“写那密信扣我谋逆罪名,可是想着叫我被五马分尸受凌迟酷刑,阿姐,你待旁人从来心善,怎的轮着我了,便一回比一回狠心。”
他声调放的极弱,渐渐的甚至有了些哑意。
“勾结崔氏害我也就罢了,竟还排演了那么一场,那么一场!……”调子抖了抖,他到底是没说出口,只觉心口酸胀痛楚到要裂开般,话锋一转,凑到她耳后轻问:“阿姐,你扪心自问,纵使我错得太久,又何至于得你这般刻毒回敬。”
从未听他这样气弱哀怨地说话,原本还陷在恐惧里的赵冉冉突然怔立着微张了口,血腥味淌动着,她闭口吞了下去,并没有回答。
平复好心绪,段征起身蹙眉同她平视,捏了她双颊的手没敢放开。
“为什么?”他眉眼沉沉,卸下平日的杀意戾气,毫不保留地望着她,眼神干净的有如赤子,“就因我强留你吗?赵冉冉!你看着我。”
突来的呵斥叫她受了惊般得瞪圆了眼,因是双颊被捏着,嘴巴微微朝外嘟着,这样的神色就莫名显得有些好笑。
呵斥出口的时候,段征就后悔了,见她果然又受了惊,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出言缓和,遂放松了手上力道,身子更左正了,同她离的远了些。
“密信的事…确是我愧对亏欠你。”褪下腕上木镯,她试探着牵下他挟持着自己的手,将木镯小心放进了他掌间,“只是我绝无置你于死地的念头,崔家早晚会发难,我知你与天子有私交,便是陛下真的被蒙蔽,也应当会因那密信开头的责骂,至少有所感念不会赶尽杀绝的。”
并不是‘不会’,只是‘或许不会’。
他两个皆是聪明人,有些事既然都想着了,便总爱堪破而不说破。
可是这一回,段征转动着掌间秀巧木镯,指腹摩挲着那能启秘宝的十字浮纹,也不知怎么了,就是忍不住轻笑起来,借用先前崔克俭的话,将事实挑明:
“天家无情,也有可能,陛下信了我与闽地勾连之事,因已有了更好的取代我的人选,便想着索性借机在南边清洗一场。至于曾与他有救命之恩的旧人,或许他原念着情谊要留我一条全尸,为那信上斥骂怨怼所激,念头一转,一道谕旨,便赐我凌迟极刑了。”
他每说一句,就清楚地觉出她的不安多上一分。
明明立誓要小心善待她,可及至见了她眼底抵触冰冷慢慢化作惊惧水色,他心底里的裂痛竟才似稍稍有了缓和的迹象。
催心挠肺般的痒意和诱惑,叫他眉宇皱展数回,依旧是忍无可忍地选择放纵。
再一次凑身过去,段征苦笑着盯紧了她脸上每一丝微小的情绪变化,用凉薄而恶意的语调一字一顿,有如打趣般地问她:
“若是那样,是不是如今我该被绑在金陵城北的刑场,受着千刀万剐的酷刑,待我皮肉一寸寸被割下的时候,阿姐你呢?哦,该是在出洋的商船上,不知是在闲谈宴乐,还是在抚琴吃酒呢?”
泪水从她眸中滑出,顺着两颊坠落轿底。
烫得他心尖一颤。
第64章重逢2
这一滴泪,叫他眼前再次浮现起她在棺椁中的样子,僵冷若死物,便只是回想,一股子尖锐冷涩的剧烈不安就聚上他心头。
纵是这一生伏尸无数,段征亦从未料想到过,除却幼年母兄惨死外,天下间竟还有人能叫他在乎到这等地步。
“对、对不起…”
愧疚后怕的温软语调吞吐着响起,顷刻间就叫他从那等苍凉死寂的幻境里走出来,先前带了恶意的怨气也是抒发过了,此刻,他握紧手里的木镯,无可奈何般的摇了摇头。
“你我之间,早已经是牵扯不清,这三个字太轻,说也无益。”
伸手用指腹细细拭去她颊侧泪线,他竭力温和了眉目去望她。
段征其实是并不擅长说软话讨好人的。从前作戏讨生活的时候,他揣摩人心,因着肚肠都是冷的,脸皮自是堪比城墙。
可一旦动了真情,反倒笨嘴拙舌起来。
很多话,也不知怎么,到了嘴边,也没能说出来。
见自己说完这一句后,竟引的她泪水愈坠面上惊惧凝重亦愈发深重起来。
知道是自己言辞有误,正犹疑着如何袒露心迹时,马车外头嘶鸣突兀得响起了声勒马停缰的嘶鸣。
本就有些不知所措,段征探手一掀轿帘,正对上霍小蓉的身影,见她身后还跟着阎越山素来带着的心腹李五时,他不由猜着了些端倪,眉头抽动着压下漂亮的眸子,望着亮光渐无的天际,到底是紧蹙了眉心。
天家无情,他如何不懂。
“大当家的!你快出来,是二当家的叫我来的。”
似是被这纷繁诡谲的时局绊住,他就维持着这个凝重深望的动作,直到被霍小蓉爽利飒然的叫声打断。
早先同他从北边来的这些人,都是十余年共荣辱同生死的交情,是以到如今,霍小蓉依旧不谙虚礼,段征也从来不在乎。
垂帘再次掀开之时,赵冉冉抬头瞧了眼,却被霍小蓉的眼神吓着了。
这样的眼神叫她误以为霍小蓉也是知道了密信之事了。
昔日尚也算好过一场的姊妹,如今瞧她,那天真烂漫的眼眸里,竟似比万年玄冰还要冷,甚至于,更有种要将她剥皮食肉的恨意在,如一把利刃直刺她心口。
为了出逃,她自作聪明地去构陷镇南王府,却自问便不是她,崔氏亦早晚要发难,揣摩着局势,她在密信里作了些修改,原也只是想使得陛下收了段征的兵权,料想着多半并不会牵累太广才是。
许久未见,对于霍小蓉的恨意,赵冉冉本是问心无愧,并不愿承受,不过是因了段征先前的假设,叫她亦恍惚心虚起来。
这等锐利的视线,很快随着段征跳下马车,被垂帘彻底遮蔽了起来。
许是实在有军情急务,整个车队都停了下来,甲胄列队后退,马车外便只余寥寥数人。
隔着薄薄的垂帘,纵是山崖旁晚风簌簌,外头人谈话之声还是悉数传了进来。
“当年监造东华门的几家,除了崔家,旁的都已被夷了三族,云沛山那两家联手顽抗的,已有探子查明了,至多五万士卒凭借山势死守罢了。”
“南边二百里外,数日前好几个县的百姓忽然举家散逃,”
“二百里?那一片三月前可是投了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