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对峙着,时不时传出赵冉冉惊惧压抑的低呼。
“俞大人南巡之事办妥了?过两日,本王等你的帖子。”
长刀入鞘,侍卫长骆彪一面过去捏走赵冉冉背后最后一条水蛇,一面客套坚决地同俞九尘作别。
从始至终,赵冉冉没有去看他一眼,驱走了那些东西后,她便垂首肃立着,像是过了一世那么久,听得俞九尘终是告辞而去时的那一刻,她在心底长出了口气,残存的过往顷刻间俱作了云烟。
侍卫们列队,铁蹄笃笃得拖着她出了城门。
她疾步跟着,才正完骨头的左踝开始泛疼,前头人始终没有说话停顿,她一颗心惶惑无归,眼前不由得想起许多年前见他杀红眼的模样。
就在方才,他横刀出鞘时,她注意到了他用的是左手。
毕竟那时候他救了自己数次,除了叫冯六跟着外,还从未真正伤害过她,然而在乌篷船上,她却毫不犹疑地用未知的药粉去害他,害的他被船夫刺伤了手背,还险些落水丧了命。
城外官道宽阔,人烟愈发稀少起来,战马见了这等地方,立时焦躁不安地就要驰聘起来,只是被主人拘着,步伐快的有限。
尽管如此,赵冉冉疾走着也已然跟不上了,她被迫着小跑起来,才十几步,就极为勉强。
到了红叶遍染的山道边,骏马的脚程愈快,她撑着一口气,在脚踝的剧痛里,认出了远处错落琼宇是前朝的一所行宫,看情形他们便是朝那处而去。
巍峨起伏的主殿近了,她一面狼狈踉跄小跑,脑子里没来由想起从前他杀赵筱晴的场面,一口气哽着,整个人就朝前头扑去,磕得唇角顿时就破了。
前头马上人反应颇快,一曳缰骏马几乎人立,嘶鸣着只朝前拖行了两下就落地停住。
骆彪立时看出主上并不愿杀此女,他只当此女真的通敌或许还有价值,当即作势第一个从马上跳下去,疾步过去就要把人抱起来察问。
才将人半死不活地拖抱立起,还未朝自个儿肩上扛时,但见自家主上猛地从马上跃下,两步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正要去解绳套的手。
骆彪同他处久了,哪里不晓得这是他蕴怒到极处的模样。他并不知道他两个过往,一时只当是这女子通敌害过主上。
“王爷,还是将她交由卑职吧,若是真个拖死……”
“都给我滚。”
陈述般的命令从他两片薄唇里安静地翻出,骆彪心头一凛,愣了下后忙扔了人回地上,再不敢多说半句,带着侍卫列队一溜烟地就先行一步了。
走之前,他眉头跳了跳,忍不住同情的望了眼地上蒙面的女子,暗自摇头,心想这姑娘瞧着温文,这年头怕是连好死都不能喽。
秋阳犹烈,芳草萋萋。赵冉冉扑在地上,本是力竭气虚已然晕了过去,此刻却在左踝的剧痛里又迷蒙着睁开了眼。
瞧见那双深寒刻毒的眸子时,她心下皱缩,本能地缩着身子就要朝后避,却一把被人钳住了下颌。
木然扬手掀去那张粗俗碍眼的面纱,段征终于开口同她说了第一句话:“真难看,我都还没动手呢,就这么难看嘛。”
突如其来的言语侮辱,含义不明以至于赵冉冉不敢动弹,也不知该回答些什么。她只是尽力偏开视线,姿势艰难地去望土路边一丛迎风盛放的花。
指节拂过唇畔磕破的伤时,她不由得扫过他腰跨的长刀,想到自己一会儿的死法时,还是再掩不住情绪,怕得发颤。
“生还是死,我给你一次选的机会。”
他语带温柔,声线里少了分从前的清冽而更多了成年男子的浑厚。
仿佛下一刻就要喊出‘阿姐’来,引得她心防骤然破碎,当即涌出无限悲酸。
明明她已经什么都不要了,放弃了俞家全部的祖产,忘却了尚书千金的身份,同乳娘一家在松江府,日子虽清苦总算也平静,爹爹立过誓要护她,怎么如今偏落到了这个地步。
“对不起,我原没想伤你……”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兵强马壮就是道理,成王败寇即是至理。
她忽然泪如雨下,念着乳娘戚氏一家,免不得低下头去,竟是就那么趴着,想要屈起双膝跪拜,被捆着的手腕合拢半举,这是个极尽哀求无奈的姿势。
段征移开手任泪珠坠落入土,他轻轻勾了下唇,皮笑肉不笑地凑过去:“当初推我去死,自个儿却要选生路吗?”
下一瞬,匕首出鞘,在赵冉冉闭眸退开间,他一下割断了捆缚她的麻绳,而后两臂伸了,极为轻巧的就将人横抱起身。
“既选了生路,那往后就得受着。”
说话间骏马扬蹄绝尘,他左手挽缰,右臂将人拥在身前,紧到她有种要被勒毙的错觉。
被扔进雕梁画栋的净房后,赵冉冉看着紫檀架上挂着的薄如蝉翼的睡衫时,她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地紧紧捏着脏破布衣。
方才她被一路抱进这座园子,那人在她腰际摩挲抚按的力道,她如何不晓得那意味着什么。
在将她扔给管事嬷嬷后,他只说了一句:“半个时辰,洗干净吃饱饭楼上候着,不必管她伤处。”
不该是将她下狱拷打,狠出一口恶气吗?
难道……他当年的情意是真的?
她思绪纷乱如麻,少了先前将死的惧怕,却又陷进了另一重更杂陈惶惑的境地。
“姑娘还请宽衣,不要逼老奴动手。”老嬷嬷眉间纵贯一道浅疤,瞧起来凶神恶煞的,脸上横肉垒着,只一双长眼清明有神。
被她这一唬,赵冉冉回了神志,退后一步客气福了福欲同她说理:“我自己洗就好,可否劳烦你们外头歇着。”
老嬷嬷还未回话,冷不丁的身后一个小丫头上前重推了把,‘噗通’一声直接就将人推进了碧玉汤池里。
恶意的嬉笑中,赵冉冉呛了热水,兵荒马乱地好不容易爬起来不停地咳嗽。
“叫你害咱大当家的,害的他废了右手!”
眼见的少女又要上前使坏,霍嬷嬷过去揪了她辫子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