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又开了一罐啤酒,走到露台边缘,冲其星晃了晃易拉罐。
其星正趴在围栏上看外面,看到他过来,微微一笑,和他碰了个杯。
就没见你喝醉过。顾灼灼说。
我喝得比较慢。其星说。半晌他又道:也不是,是我不敢喝。
哈图家小高层,周围一圈都是住宅区。
江城人口密集,房价很贵,房子也起得很挤。于是万家灯火像星海一样汇聚,描绘出独属于江城的夜晚。
聊聊?顾灼灼问。
其星单手持罐,仰头闷掉,缓缓说:我是灰市人。
嗯,听你经纪人说过
刚刚寒潭说的那个设定,吓了我一跳,跟我很像。其星有些迷茫:也许像吧,我也不知道。
我十二岁以前,父母都在。他们在灰市底下一个小县城,开了家杂货店。从我懂事开始,每天就帮他们看店,有人来就卖东西,收钱。没人就坐那儿发呆,自己玩玩那种可以拍的卡片,你知道吗?
顾灼灼摇摇头。
哈哈,其星笑了:你可能是没玩过,你小时候忙着学很多东西,倒也很充实。不像我,就是发呆。
顾灼灼问:那你父母人呢?
不知道其星迷茫:可能是找人聊天,或者打牌,在家收拾打扫,或者和人吵架。反正他们有很多事要做,也不见他们歇着。而我大了,懂事了,可以帮他们看店。
县城很小,杂货店生意不好。但他们不闻不问,也不管我是不是拆了店里卖的钙奶,或者吃了罐子里可乐糖。你知道拿好不容易攒的零花钱买下一颗糖,那糖自然是很珍贵的,可是那罐糖就放在那儿,伸手就能拿到,也就不觉得它多好吃了。其星说。
这倒是,顾灼灼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每天我父母会给我送饭,也不会多说两句话,晚上也不会问我今天卖掉什么东西了吗,我觉得很孤独。他把罐子捏出了几声轻响:我只能期待早点上学,觉得上了学就能有朋友,能有人一起玩,一起说话。
然后呢?
是我想太好了。其星笑了笑:我缺乏和人愉快交流的能力。
他直接上了三年级,那时班上同学已经自己结成了小团体。而他那买盐的大爷跟他聊天,都只会嗯嗯啊啊的哑巴性格,很难融入进去。
其星叹了口气:我很困惑,那时候我想,为什么没有人关注我,喜欢我,爱我呢?当时脑子里整天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要有个人喜欢我,我愿意做任何事那种。
所以你来当偶像?顾灼灼问。
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回答,其星想了一会儿,才说:我是被人骗了。
当时我一心想离开家,初中都没上完,就跟人跑了。那人带我去大城市酒吧里唱歌。歌不重要,脸好年纪小就行,每天去不同的酒吧,给人陪笑脸。他道:但我那段时间很开心,客人们都看我,有人夸我长得好看,有人说喜欢我,摸我。我年纪太小了,懂什么,只觉得,一直以来的愿望实现了。
但我父母不同意,辗转知道了我的联系方式,打电话让我回去,说这不是正经工作。我怎么可能回去,又换了号码,换了带我赶场子的经纪人。
其星这次沉默了更久,久到顾灼灼手上的啤酒罐,都被他的手捂出了温度。
大半年后我才知道,我父母在我刚换号码一个月,就出车祸去世了。其星说。
顾灼灼一愣,而后叹了口气:节哀。
我本质也许是个冷血的人吧。其星笑着叹了口气,把空了的易拉罐放在脚边,两手都搭上围栏,向外看:我也没太伤心,只觉得空虚,我需要更多的被爱来让我觉得好过,拿什么来换都可以。
那你现在满足了吗?顾灼灼笑着问。
我不知道啊。其星也笑起来:还没有吧,我还是不敢停下来。但也许是年纪大了,最近我常常会想起小时候,坐在杂货店里,每天无聊地等客人。如果当初没跟着那人出去,我现在的日常,还会是每天坐在杂货店里吧,或者换成开超市?
那多无聊啊,顾灼灼啧了声:你总不会真的想回去卖奶粉吧!
不会,我只是想提醒自己别忘记。比起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了太多了,是不是可以稍微满足一点了呢?否则我不知道该怎么满足我感觉不到。
那你不妨变一下思路。顾灼灼说。
其星转头看他。
你有迫切想要的东西,你为了获得它,走在了不停追求的路上。是这条路改变了你的命运。没有真正的获得,改变了的命运就是你的奖品。
前面的住宅楼又熄了几格灯,夜风扬起其星的头发。他心悦诚服地笑起来,嘴角弯成非常有魅力的弧度:不愧是你,有道理。
不过累了还是要歇歇的,不然短命了多不划算。顾灼灼拍拍他:早点回去休息吧,你明早是不是还有事?
其星点点头,和他拥抱一下,走前说道:我有时候觉得,这件迫切想要得到的东西,就叫命运。
他们声音不大,其星离开时也没碰到什么东西,消无声息的走了。
寒潭反手抱住王煦晨,大声说了一句梦话:冲突的张力!
顾灼灼被他喊得好笑,拿手机拍了一张。头一转,温岳已经站到他身边了。
都听到了?顾灼灼收起手机。
嗯。温岳说:怕他尴尬,没起来。
顾灼灼说:他心思重,想的多。不过他说这个,让我想起来一件事,我想不明白很久了。
嗯?
就是上辈子,我死的那一天和来到这里的日期对不上的事。顾灼灼安抚地拍拍温岳骤然紧绷的背:好了,我就这么一说。
他们至今没搞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里,世界线因为码头着火事故而劈了叉,顾灼灼却在十年后的某一天换了个人。
其实顾灼灼一直觉得对原本的自己很不公平但那个自己又去哪儿了呢?
如果他是因为车祸死亡,灵魂因为意外来到一个完全平行的新世界,那又怎么会平白出现了几天的时间差?这几天他又在哪里?
你就是你。温岳坚持道:没有哪个你。
顾灼灼眯眼笑:你也只有我了,没得挑。
温岳把他紧紧箍在怀里,抱了一会儿,顺势接了个吻。
然后被睡醒了的熊其看了个正着。
唉呀妈呀!他刚醒,思维正混沌,完全没意识到要控制音量,于是这一句声如洪钟,响彻云霄,标准的东北大碴子味儿,轰醒了整个露台。
寒潭吓得一推抱着的东西就跳起来:什么!?我的隐喻没人发现!
于是王煦晨被推到地上,一个跟头摔倒仰,祁羊下意识避开,避得太急了点,脚崴了
整座露台人仰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