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脖颈中喷溅出鲜血,染红了军官的双眼。
现在他的眼珠也成了血红色。
他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将沾血的弯刀高举过头顶,声嘶力竭地喊道:“攻下这座城!丝绸和女人都是你们的!”
“为了腾格里!为了可汗!杀!”
刀锋映出朝阳,像火,烤干了他们眼中的泪水,烤热了他们的心脏。
所有人都高举战刀,呐喊:“为了腾格里!”
无数马蹄踏过那少年士兵的尸身和头颅,顷刻之间将他碾成了泥。
城门訇然打开,守城将士冲杀出来,这是最后一役,他们再没有战术可用,只能用血肉之躯迎着敌军的刀锋。
前面的人战死了,便成了后面同袍的盾牌。
他们不知疲倦地挥着陌刀,不断地劈砍,看不清是人还是马,直到手臂再也抬不起来。
一只手被弯刀砍断,五指松开,一朵赤红的山茶花落下,被马蹄踏进了血水里。
又一堵羊马墙被推倒了,墙下的守军来不及后退,被压在墙下。
城墙在投石车连日的猛攻下满身疮痍。
云梯架在了城墙上,突骑施士兵爬上城墙,刚爬出几寸,守军的长矛、箭矢、落石落下,滚烫的沸水迎头浇下,无数人被砸死烫伤,从城墙上滚落下去。
尸体堆积成山,前人的尸体成了同伴的垫脚石,每多死一批人,攀登便要容易些。
城下的战场中,尘土和血肉都混在一处,像是山洪爆发时滚滚而下的红泥浆。
人间成了地狱,痛苦的嚎叫声直冲九霄,似乎连太阳都不忍看,用阴云遮住了眼睛。
天色阴沉下来。
一众侍卫都去城墙上充当了弓弩手。
沈宜秋和谢刺史指挥着百姓运送弓矢和柴禾,用大锅烧煮河水,再将一锅锅沸水往云梯上浇。
到了后来,他们索性捋起袖子,帮忙捡拾弓箭或者往火堆中添柴。
并非人手不够,无数百姓自愿来帮忙,然而他们都需要给自己找点事做。
用这些琐事占据自己的心神,他们才能暂时忘记时间,忘记这座城的命运,忘记一切。
再熬一日,熬过这一日就好,沈宜秋在心中不住地默念。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厚重的云层像铁灰色的毯子,覆盖着原野。
经过一天的猛攻,突骑施人也已是强弩之末,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
铁灰色的云慢慢变成旧银器的颜色,五步开外便分辨不出人的面目。
快了,沈宜秋和谢刺史用眼神鼓舞彼此。
最后一缕光被黑夜吞没,沈宜秋仿佛已经听到了突骑施人收兵的号令。
然而就在这时,只听东边传来“訇”的一声巨响。
众人循声望去,顿时大惊失色,只见昏暗的天幕中,长夏门上的门楼轰然倒塌,火光自下窜起来,烟柱直冲霄汉。
谢刺史大骇:“他们定是将城门下挖空,纵火烧门……快保护娘娘……”
话音未落,周洵等一众将士死守的南门也顶不住了,高举火把的突骑施骑兵如潮水般涌入城中。
城破了。
……
城墙上的弓弩手调转箭镞的方向,向着第一批冲入城中的突骑施士兵射去,然而不过是杯水车薪。
城门一扇扇打开,曾经固若金汤的城池门户洞开。
一队队突骑施士兵如同火焰长蛇,从洞开的城门中游入城中,所过之处燃起一簇簇火焰。
到处都是哭声与喊声。
一些百姓拿起柴刀、斧头和棍棒,所有能找到的武器,保卫家园和妻儿,然而他们的抵抗在身经百战的突骑施骑兵面前便如挥舞着木刀的三岁孩童。
更多人躲在里坊、佛寺、官衙中,然而墙垣和木门根本拦不住来势汹汹的突骑施士兵。
富庶繁华的塞北江南令他们双眼放光,墙越高,门越厚,意味着里面的金银丝绸和漂亮女人便越多。
不过在这城中有一样战利品,比一切财宝都更珍贵——燕国太子妃。
死的可以换一百个奴隶和一千头羊,若是能捉到活的,可以得两百个奴隶、两千头羊和一百匹马。
沈宜秋和谢刺史快步下了城墙,邵泽等五六个侍卫将她护在中间。
然而他们其实无路可退。
城中到处都是烈火和浓烟,兵刃相击之声不绝,有寥寥无几的大燕守军直到最后一刻还在殊死抵抗,更多的是突骑施人自己为了抢夺钱财打起来。
一队突骑施骑兵发现了他们,足有上百人。
为首之人铠甲、兵刃皆与众人不同,显是军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