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越沉默有时,收回手,阖上盖子,对常遇喜道:“收起来吧。”
来遇喜应了声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太子殿下不知怎么了,劳师动众地将孩提时的玩物找出来,他还以为有什么要紧用处,谁知只看了一眼,摸了两下,便又叫他收起来。
不觉五日过去,东宫风平浪静。
贾七贾八见事情败露,这几日心里七上八下,生怕太子殿下问责,特地编排好一套说辞。
兄弟俩对了七八十遍,确保万无一失,谁知太子殿下闷声回了东宫,批了一下午奏章,第二日照常在弘教殿与群臣议政,与往日并无不同,好似已将沈七娘抛诸脑后。
兄弟俩战战兢兢地等了数日,见太子非但没有发落他们的意思,连问都没问一声,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这一日夜里,又是两人在太子房门外当值守夜。
贾八故态复萌,恢复了往日那傻不愣登的模样:“殿下不愧是伟丈夫,拿得起放得下。”
贾七心思比弟弟细得多,仍有些心有余悸:“常言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想嫁殿下的小娘子能从延平门排到延兴门。殿下什么身份,岂会为了个女子黯然神伤?”
贾八不能赞同:“那沈小娘子生得貌美无匹,比何九娘还美上好几分,怕也不是随随便便能寻个差不多的出来……”
贾七噎了一下,推了弟弟的脑门一把:“你是不是傻?就不能多娶几个?几个不行,那就娶上十个百个,三千佳丽听说过么?三千个加起来还打不过一个?”
“这怎么比……”贾八捂着脑袋嘟囔了一声,又纳闷道:“上回殿下见那沈小娘子与宁十一郎私会,回来好几日没睡个整觉,那些黄门都折腾得够呛,这回倒是没见他如此。”
贾七瞪了弟弟一眼:“少胡说,殿下那是勤于政事,夙兴夜寐,岂是为了女子,莫要毁谤殿下清誉。宁尚书是朝中大员,咱们堂堂太子殿下,怎么能跟人抢媳妇呢?这把脸面往哪儿搁?”
刚说到此处,便听门帘“哗啦”一声响,眼圈乌青的太子殿下站在他们面前:“替我备马。”
贾七看了眼天色,是夜无星五月,宫灯照不到之处漆黑一片,不禁小心翼翼地问:“不知殿下何往?”
尉迟越淡淡道:“孤要去一趟紫云观。”
华清宫紫云观在蓝田,是皇帝修行的所在。
贾七和贾八料想太子必定有要事向当今请示,不敢有片刻耽搁,忙命下属急去备车马。
不一时,一切安排停当,尉迟越上了马,勒住缰绳,回头扫了贾七和贾八一眼:“你们隐瞒太子妃之事,罪无可赦。”
贾七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贾八还想按着串好的供词申辩,被贾七一把捂住嘴拽得跪倒在地。
贾七匍匐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属下知罪,请殿下责罚。”他一听“太子妃”三个字就知不妙,沈七娘不足为惧,可太子妃就兹事体大了。
贾八既惊惧又纳闷,不是说大丈夫何患无妻么,不是说不会抢人媳妇么?他悲愤地乜了兄长一眼,枉我这么相信你!
尉迟越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们一会儿,这才发落道:“罚俸一年,自去领四十笞杖,往后半年宫中所有马厩厕房都由你们清扫。”
顿了顿又道:“妄议太子妃,罪加一等,再加四十杖。”
两人心里凉了半截,八十杖下去,还不知有没有命去扫茅厕。
太子殿下一向御下宽和,东宫近侍又都是贵家子弟充任,贾氏兄弟便是长乐长公主的庶孙,两人受过最重的惩罚便是扫马厩,哪里想到这次的事竟触了太子殿下的逆鳞。
两人心里叫苦不迭,但都不敢告饶。
尉迟越接着道:”孤有差事着你们去办,若是办得好,便留四十笞杖记着,以观后效。”
两人柳暗花明又一村,如蒙大赦,忙谢恩不迭:“殿下有命,仆等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办好。”
尉迟越睨了他们一眼:“不必粉身碎骨。只需替孤往外传个消息。”
如此这般吩咐完毕,尉迟越轻轻一夹马腹,策马而去。
沈宜秋是他的正妻,是他天经地义的太子妃,凭什么拱手让人?
第17章卜卦
骊山华清宫位于长安城东的昭应县,去城六十余里。
尉迟越轻骑简从,只带了十余名侍卫,星夜启程,从京城东面北端第一门通化门出,一路快马加鞭,在第二日晌午抵达骊山北麓。
山间云雾弥漫,一行人从西边的望京门入华清宫宫城,沿途街衢洞达,百官廨舍和王公邸宅鳞次栉比,虽名为离宫,却俨然是座城池。
先时太子年幼,尚不能监国理政,皇帝便将整个朝廷一起搬到这骊山脚下,从十月一直住到来年春月。
那时候百官羽卫,商贾繁会,如今太子监国,皇帝当起了甩手掌柜,这车马阗咽、烟云相连的盛况便看不见了。
骄阳下的宫城,侈丽奢靡已极,却又冷清寂寥。
尉迟越看在眼里,煞是肉痛,一言不发地骑马穿过宫城,向山上宫殿行去。
离宫因地制宜,朱阙楼阁星罗棋布于青山绿水间,彼此间以廊道相连,人行其间,便如走在云上,四周绮楼绣户令人目不暇接。
时不时有身披轻纱罗衣,头戴银莲花冠,作女道打扮的宫人在阁道中穿行,远望有如神仙中人。
可惜太子殿下生来不谙风情,玉宇琼楼和婀娜美人看在他眼里,全都是虚掷浪费的税赋。
到得紫云观前,便有道士打扮的小黄门出来迎接。
尉迟越命侍卫在外等候,自己下了马入内觐见。
到得正殿中,小黄门入内通禀,出来的却是一个内侍和一个道士。
那内侍是皇帝身边亲信内臣,道士是极受皇帝宠幸的“大德”净虚真人。
尉迟越缺乏慧根,哪怕死而复生一次也没有大彻大悟,一见这些神神叨叨的高道大德,一身凡尘俗骨便不舒爽。
他扫了眼干瘦的紫衣道人,挑了挑眉,殊无恭敬之意,转头问那内侍:“圣人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