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让坐到榻上,捧住他的下巴,板着脸道:藏着心事睡不好,说完再睡。
云歇长长的眼帘垂下,负隅顽抗着,眼底有淡淡的乌青。
萧让也心疼,云歇本就睡得浅,这几日怎么睡都不舒服,半夜总是醒,一整天没精打采。
萧让咬咬牙不为所动:想睡觉就快点。
你又凶我!云歇抬眸,又怒又委屈。
萧让比他小快十岁,却天天用长辈的语气教训他。
萧让温声道:是不是他不听话让相父不舒服了?
云歇摇摇头。
萧让抱他到怀里,云歇沉默片刻,才低低道:真没什么,就是快生了,我有点
云歇顿了顿:有点怕,然后还怕我当不好一个父亲。
大约是睡得不好,云歇情绪难以克制的低落,声音渐小:我好怕给不了他最好的,好怕照顾不好他
云歇捂住了脸逃避一会会。
萧让轻轻拨下他搭在脸上的手,吻了吻他发颤的长睫,笑道:现在怕这些是不是有些晚?
云歇一噎,一瞬间竟然忘了难受,抬眸瞪他:你会不会安慰人?!
萧让倏然道:相父,我也怕。
云歇怔了下,歪头看他。
萧让稍稍动了动,让云歇能以个舒服的姿势枕着他,低低道:但因为这个人是相父,这个孩子是我和相父的孩子,所以害怕在期待面前,都微不足道起来。
云歇心头微动。
因为是相父,所以我有信心能教好他,因为我想,所以就能够,让儿长这么大,从没遇到靠强烈的意愿最后仍做不到的事。连相父都是让儿靠强烈的意愿追到的。
让儿很自豪的是,生命里第一个喜欢的人是相父,第一个拥有的是相父,第一个孩子也是和相父,以后也只会有相父一个,这是我这辈子最笃定的事。
我爱相父。
他原本黑漆漆的世界,是因为云歇才彻底光亮起来的。
所以他才会想用余生,去照亮云歇充满阴影和伤害的世界。
萧让还准备说,云歇闷闷打断:我不难受了,睡觉。
萧让刚要去挑了灯芯,云歇扯他回来,仰头攀着他颈项看他,眼里透着丝狡黠:有一句话你说错了。
哪句?
云歇笑:我不是你靠强烈的意愿追到的。
萧让怔了下,低头看着云歇,发现他眼里是细碎又动人的笑意。
云歇眨了眨眼:强烈的意愿对我影响几乎没有,如果最后我选择在一起,那一定是
萧让觉得他要说什么,心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云歇脸红了瞬,暗暗深吸口气,对上萧让黑如点漆的眸子,一字一字缓缓道:那一定是因为我对那个人也有强烈的意愿。
萧让表情一片空白,眸光剧烈搅动,有点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云歇轻轻道:我也爱你。
不比萧让爱得浅,爱得晚。
这句话深藏心中太久,时而被漂泊无定的安全感淹没,终于在爱意中破土,肆意生长,重现天日。
对萧让而言,这是比主动的亲吻、索取拥抱更加直白笃定的回应。
萧让呆了好一会儿,倏然爬起去挑了灯芯,云歇刚要歇下,却见萧让套了件外袍往外走。
萧让道:相父好好休息,我去边上书房睡,您叫一声我就立马过来。
云歇叫他回来:怎么了?
萧让身形顿了顿,耳朵偷偷红了红:我今晚肯定睡不着了,怕吵着您。
云歇嘴角扬了扬:去吧。
萧让已走到门边,云歇腹部倏然一阵钝痛。
回来。云歇撑着床榻,呼吸急促。
萧让心口跟着就跳了下,蓦地转身,便见云歇脸色煞白,额上渗着细密的汗,立即奔过去,搂着人满眼都是焦灼:怎么了?
云歇下巴抵在他肩上,疼得想骂娘,眼眶霎时红了:肚子疼
萧让后知后觉他是要生了,慌得浑身发颤,立即对外吼着太医,眼眶红通通的,心疼得一阵绞痛。
外头是急促的脚步声。
一切早就准备停当,不会有半分差错。
云歇看着萧让也跟着红眼睛,没憋住气,噗嗤一声就笑了,笑完疼得脸色又白了几分,还有心情打趣他:刚可自信得很。
萧让嘴唇翕张,紧张到说不出话。
等会儿不许进来,在外面等着,听到没?
萧让不吭声,只拼命摇头。
乖,给我留分美好印象。
萧让不想让他费力继续说话了,只能又拼命点头。
生产的很顺利,临天亮时,萧让听到了孩子的啼哭声,还没来得及高兴,屋子里突然传来了云歇一声惊呼,他瞬间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就要往里头冲,迎面碰上抱着孩子出来的沈院判。
萧让看着沈院判黑着一张脸,瞬间浑身发僵发凉,下意识往屋子里瞥了眼。
床榻上,云歇紧阖着眼,一张脸苍白无血色,一动不动。
萧让眼眶霎时血红一片,就要冲过去,却被沈院判眼疾手快得拽住:别打扰他休息。
睡睡过去了?萧让魂魄归位,突然觉得又活了。
那他方才
沈院判脸色越发黑,哭笑不得:他看了眼孩子,惊呼了声,嫌弃地说了句好丑,歪头睡了过去。
沈院判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当爹的。
萧让心情很复杂。
四舍五入,云歇是被孩子丑晕了。
外头愣着的众人顿时松了口气,笑逐颜开。
陛下可要看看沈院判刚要把孩子递过去,萧让看都没看一眼,和沈院判擦肩而过,提着袍子急不可耐地进了屋子。
沈院判:
天地良心,他抱着的是小皇子,可他爹别说性别都没问,连看都没看一眼。
被一个爹嫌弃,又被另一个爹忽略,沈院判抱着眨巴着大眼睛不哭不闹的孩子,莫名心疼又好笑。
这孩子真的算极漂亮了,皮肤发红发皱都是正常的,陛下和云相这么白,他肯定过些天就白白净净、惹人喜爱了。
沈院判还想为孩子挣一点家庭地位,又把孩子抱了进去,却正好瞧见陛下握着云相的手吻了吻,向来冷淡睥睨的眉宇间皆是心疼。
他好容易把人养的皮肤都会泛光,整个人生动又惹眼,就因为那个讨厌的小东西,现在又憔悴成这样。
云歇睡得沉,萧让捂暖他的手,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才是那个不可饶恕的罪魁祸首,倏然从腰间掏出一柄匕首。
沈院判瞪大了眼,还没来得及制止,就见他面无表情地在修长的手臂上划了一道,然后舒坦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