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疾:
他听出来了。在朱瑙看来,只要不能速战速决的仗,无论能否取胜他都认为不值得打。
然而谢无疾征战多年,让他眼睁睁看着如此战机被错失,他如何能安坐?
当下他只沉着脸在桌边,要朱瑙拿出更能说服他的论据他才肯退让。
朱瑙却不继续与他争辩。过了片刻,谢无疾忽觉腿上一痒,他抬起眼,只见桌面上朱瑙仍假装认真地看着地图;他又垂下眼,只见桌面下那只登徒手不知不觉间已攀上他的膝头,两根手指如小人儿的两条腿在他腿上行走。
谢无疾:
他眼皮跳了一下,额角青筋抽动:如此军机要务,你好好说话!
朱瑙笑呵呵道: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谢将军不可公私不分呐。
谢无疾:???
他难得被人气到眉毛倒竖。到底是谁公私不分?朱瑙怎么有脸说这话??
朱瑙一本正经道:如此良夜,岂能因公事妨害了私事?
说话间,那登徒小人又往上行走了数步。
谢无疾:
好一个不能因公废私!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谢无疾便回军中去了。
如今他们在延州,可朱瑙想要谋取天下,以他们目前的辖地来看,汉中才是最好的首府。前些年朱瑙就已在汉中设了行府,待延州形势稳定,他便要回汉中去。
谢无疾也不会在延州久留,因此这几日他便要将延州诸项人事安排妥当,做好带兵南下的准备。
他这一忙,一直忙到日落近黄昏时,正要回去休息,外面午聪捧着一份账目走了进来。
谢无疾看到午聪手中的东西:这是什么?
午聪也很茫然:不知。这是朱府尹送来说要给将军过目的。
谢无疾于是伸手接过。他原以为这是延州最近的某项开支账目,然而打开以后,却不由愣了一愣。
这本账目上,清清楚楚记录着每一万士兵每个月的军费开支,以及目前朱瑙所辖各州府每年的税收数目,以及存粮数目。
如果要攻打崤关与紫荆关,按说军粮军费应该就近调集才是,可由于北方连年战乱,各州府几乎已没有余粮,百姓也都一穷二白。为防北方爆发民乱,粮草就只能从南方征调。可是长路运粮,本身就是极大的消耗,会导致所需粮草翻倍甚至翻上几番。还要提防粮路被劫
这些数字若不清清楚楚列出来,只凭空揣摩,或事到临头再去筹措,往往出入极大。而如今这样白纸黑字罗列纸上,只消学过算术的人都能看出此战之艰难,远非明面上看上去的那般容易。
谢无疾望着这本账目,不禁有些出神。
自然,任何将军官员在打仗之前都是要算账的,军费的开支不用朱瑙为他罗列,谢无疾自己也很清楚。但是绝大多数人,只能弄清支出,却弄不清收入不是他们不想弄清,而是他们根本弄不清!
这越是乱世,官府管制便愈发困难。大量百姓死亡或逃户,官府根本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能向多少人多少田地征税。吏治也愈发混乱,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狐假虎威,欺压百姓。
加上时局艰险,处处费钱,官府往往只能根据花销来决定税收。今日要钱十万贯,便临时向百姓征收十万贯;明日要粮八万石,又向百姓强征八万石。能征到的百姓越来越少,被征的百姓负担也越来越重。最后钱粮没征够,战场上士气溃散,后方又起民变,只能全线溃败。
而朱瑙的这本账上,不仅他治理多年的蜀地各州账目清晰,就连他这些年新得的各州府的账目也明明白白,可见朱瑙多么治理有方,用人得当。
算账本身并不难,难的是有帐可算。拥有这样一本清晰的账目,使得朱瑙清清楚楚他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而不像从前的谢无疾以及这天下的多数诸侯,在这混乱的时局中,只能凭着经验与感觉揣测,胜败有时只能听天由命。
而更难得的是,这本账不仅落在纸上,更记在朱瑙心中。昨晚朱瑙不与他详细分说,只因有些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明白罢了。
谢无疾长叹一声,收回游走的神志,认认真真地端看起账本来。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如今广晋府已平定中原大部分土地,并将首府定在了邺都。
黄昏时分,陶北忙完了军中的公务,行色匆匆地向南院走去。
南院有一间进深三间的大宅,原是给府中多名门客幕僚居住的,前段时日已被陶北腾了出来,专供一名贵客居住。
院中数名奴仆正在忙碌着。这贵客先前曾在庙中待过一段时日,十分喜欢庙里种的罗汉松和菩提树,而陶北待这贵客极为重视,非但安排了数名奴仆伺候他的起居,还专门从庙里移来了许多罗汉松与菩提树。这好好一间南院,被改造的如同大雄宝殿般。
陶北来到屋前,屋子的门半掩着,他却没有直接推门进去,站在门外恭敬地敲了敲门。
屋内传来一个稚嫩的童声:进来。
陶北这才推门进去。
屋内有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年盘坐于蒲团上。他的头发很短,如今刚刚及耳,看他打坐念经的模样,便知他曾做过和尚。
陶北如今已经称霸中原的诸侯,见了那少年,竟还毕恭毕敬递上前行礼:陶北参见公子。
他之所以对那少年如此客气,因为少年的名字叫朱新,据他自称乃是浔阳侯之子,因战乱缘故被迫逃难,流落至此。
即使只是落魄王侯,但陶北既未称帝,名义上仍然遵奉朱氏王朝,故才有此礼数。
少年讷讷地起身还了他一礼:陶将军不必多礼。
陶北在少年对面跪坐,问道:公子,不知先生现在何处?
少年指了指里间:先生下午看书倦了,正在里面休息。
所谓的先生,是朱新家中一位忠诚的家臣,一路带着朱新逃难至此。为了掩藏身份,两人都曾当过和尚,并以师兄弟相称,以免被奸人和沿路的盗匪戕害。
陶北的贵客,并不是这位出身皇族的少年,而是那位先生张灵。
这张灵二十五六岁,年纪虽轻,却极有能耐。约莫他自幼在王侯家为臣,耳濡目染,见识广博,口才更是极为出众。数月之前,张灵带着朱新投奔陶北,成为陶北的一名门客。
初时陶北并不怎么重视张灵,只把他当作众多门客中可有可无的一人。然而张灵频频献策,逐渐引起了陶北的注意。
数月前,正是张灵劝说陶北,说那刘平刚愎自用,为人小器,难成霸业,让陶北尽快取而代之。此话正中陶北下怀,连忙向他讨教对策。
于是这张灵连进奇策,先是亲自出面说服了刘平诸多手下愿意背弃刘平尊奉陶北;又策划刺杀了刘平;还为陶北分析形势,让他下定决心快速除去了几位政敌,坐稳了自己的位置。
可以说,陶北能够这么快取代刘平掌控中原,张灵当居首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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